清晨,太阳从张家寨大山的那一头缓缓露出,给这片贫瘠的土地洒下了一片金黄色。二狗懒洋洋的坐在老屋的门槛上,点烟,吸烟,最后吐烟,曾经好多年也是这样一天又一天一遍又一遍的看着这张家寨的太阳日起暮落,二狗突然想起在党校学习时曾经看过一篇文章里的一句话:一生就是一年,一年就是一天,朝阳和夕阳,都是你不动声色的茫然的侧脸。”陈二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句话,可能是因为刚刚看到升起的太阳,也可能是因为想起就像这颗太阳的蒹葭。
“真的决定了?”陈二狗回头,只见王虎剩,陈园殊一行人,在自己的身后。
“嗯。”陈二狗一边吐烟一边模糊不清的应道。
“不知道南京那边没有你不行吗?你就真的舍得放下这么辛苦奋斗才得到的东西和这帮为你卖命的兄弟吗?。”陈园殊有点激动,语气虽然咄咄逼人,却藏不住那一丝担忧。
“我想和孩子在这里陪着蒹葭几年。”二狗望着关心自己的陈园殊,解释道。眼神有点乞求,有点伤痛。
“几年?”陈园殊明知道陈二狗嘴里的几年只是个借口,也许真是几年,也许是很多个几年,但她还是不放弃地追问道。
“不知道。”用指尖将燃尽的烟头弹走的二狗推脱道,陈园殊的咄咄逼人让他不知道该怎么招架。
看在眼里的陈园殊也有些心疼,语气放缓道,“就这样?”
“对不起。”千言万语也只有这一句话是陈二狗真心想所说的,不单单是对干姐姐陈园殊,更包括身边一直跟随着打江山的兄弟们。
“行了,让二狗先留在这边吧,南京那边基本上稳定了,出不了大问题,而且富贵马上也要去南京军区报道上任了,对于我们来说,又是多了一份保障。至于山西煤矿那边,由于神话集团的加盟,吴凉的事大致上也定下来了,二狗想呆在这里散散心也好,只是不要太久,别让兄弟们担心。”打圆场的王虎剩一口气说道,收尾的那句话明显是告诉二狗,想散心可以,想长期留守,对不起,小爷不给你门,所以,没门!
众人一致同意王虎剩折中的办法,陈二狗虽然眉毛微皱,但也没有出声反对,他知道这群兄弟关心自己,但也是做了最后的让步。
钱家别墅,刚吃完早餐的钱老爷子手上正拿着一份《南京日报》,阅读着其中一篇关于南京老遗址拆迁新造的报道。老伴黄丹青正在做着每天雷打不动的事,一曲老派京剧缓缓唱出:
“你枉读诗书习经典,
岂不知非礼不能言!
崔家门第非等闲,
老妇人之家最严谨。
素无瓜葛非亲眷,
你娶妻之事有何干?
今日幸遇红娘面,
不然你性命就难保全!”
一曲《红娘》中的片段缓缓唱出,黄丹青虽然年近五十,却依然底气十足,将红娘的伶牙俐齿和活泼刻画的惟妙惟肖,钱老爷子不由放下手中的报纸,两只手掌打着节拍,闭着眼晴,仿佛很享受,偶尔也会跟着老伴鼓捣几句,只是这音准就让人不太敢恭维了。
“恩?怎么突然停了?”,睁开眼睛的钱子项,对老伴不满的抱怨道。
“你还好意思问,浮生不准备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亏你还这么有闲情雅致。”黄丹青盯着老头子,数落道。
见老伴不准备继续唱了的钱老,重新拿起那份阅读到一半的报纸,缓缓道;“你急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
“呦呦呦,老头子,长能耐了是吧,拿你那套官腔挤兑我,我不吃你这套,你现在不急是吧,行,要是等过个十年八年的,浮生还没有回来,我看谁给你送终!”被钱老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气到的黄丹青用食指指着老头子的太阳穴继续数落道。
“那,要不,我们俩挑个时间去看看,顺便劝一劝?”钱老征询老伴道。就是不知道钱老究竟是真的怕了老婆,还是怕了老婆最后一句没人送终那句话。
看着老头子那一脸装孙子一样的表情,黄丹青噗嗤一下,乐了!
陈二狗在张家寨散心的日子一天一天的拖着,两个孩子在一天天的长大,一转眼,三年过去了,望着在门口玩的不亦悦乎的两个孩子,陈二狗嘴角就会不自然的上翘。三年的日日夜夜仿佛只是昨天。还记得夏天很热,老屋虽然有风扇,但却不通风,没有蚊香,陈二狗大半夜围在两个孩子身边打蚊子,蚊子的嗡嗡声和一个男人的巴掌声,就这样伴着两个孩子度过一个又一个难熬的晚上;还记得,正在喂着儿子陈平吃饭的某一天早上,从嘴里突然蹦出的一句“爸爸”,让陈二狗突然的不知所措,最后只是任由自己的眼泪流进碗里,就着粥,喂进儿子的嘴里。粥有点甜,泪有点涩,陈二狗的心,有一点快乐。
陈二狗几乎每天都会带着两个孩子去蒹葭的墓地,那条依然坑坑洼洼的小路,三串脚印,深一步,浅一步。两个孩子也会乖乖得上香,烧纸,磕头,喊妈妈。这个时候的二狗通常都是静静地看着孩子做完这些,他再陪着蒹葭讲讲每天鸡毛碎皮的琐事,谈谈两个孩子今天说了什么好笑的话或者是搞笑的事。只是两个孩子却搞不懂,为什么爸爸每次嘴里讲的都是快乐的事,眼里却会流出悲伤的泪。
“走吧,你们园殊阿姨,今天来看你们了,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陈二狗对着一对儿女说道。
转眼,两个孩子,已经欢天喜地的跑在陈二狗的前面去了,也不管坑坑洼洼的小路里的泥巴会因为奔跑而溅在裤腿上,因为,他们,是真的快乐。陈二狗有些自嘲的摸摸自己的鼻子,在思考这两个兔崽子到底是因为陈园殊还是因为陈园殊带来的礼物而这么兴奋。
“还不准备回去啊,大家伙都挺想你的。”留在这里吃饭的陈园殊在厨房一边做着午饭,一边问道
“再看看吧,这两个兔崽子,玩的这么疯,怎么还没有回来?”陈二狗透着门口望去。
“别给我转移话题!快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见陈二狗打游击耍滑头,陈园殊嗔道。
“别呀,姐,对于组织我一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陈二狗一副信誓旦旦的保证着。
这时,女儿陈安扶着一脸鼻青脸肿的哥哥陈平,跌跌撞撞地进了家门。
“这是怎么了?”陈二狗并没有去扶,也没有安慰一句。
陈园殊眼睛瞪了陈二狗一眼,心疼的跑过去,抱着两个孩子,问长问短,看着陈平脸肿成那样,眼泪都掉下来。陈平倔强的撇开自己的脸不让陈园殊摸,也没有回答老子陈二狗的话,只是紧紧的咬着嘴唇。
“说啊,怎么了,被谁揍了,你不要告诉我说,是别人说你长得像我,你觉得他是在欺负人,然后就打起来了!”
“不是!是村里陈小胖那几个人,他们说我们没有娘,还围着我们唱歌,起哄,哥哥才动的手,可是他们好多人。”小女儿陈安很委屈的一五一十地漏了底。
陈园殊听完转过头捂着嘴巴站在那里小声抽泣,陈二狗不答,点起一支烟,缓缓吐出,“谁说你没娘?你娘不是在墓里躺着吗?没娘?没娘你们两个我一个人整的出来?几个人,你打不过,那就等到他落单的时候,弄死他丫的,让他知道,你有娘,你娘在墓里!”陈二狗没有大叫,没有咆哮,他不知道自己这样教儿子的方式对不对,他只想教给儿子一个道理,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底线,他想告诉他的儿子女儿,你娘,就是你们的底线!
听完老子陈二狗一番话的陈平转身就跑,跑的气喘吁吁,三岁的小孩原本骨骼就没有定型,很软,很容易跌倒,摔了,爬起来再跑,再摔了,再跑。一路跑到陈小胖的家里,拉起一个人正在家里写作业的陈小胖一起滚在了地上,挣扎着爬起来,踹下一脚,“叫你说我没娘!我有娘,我娘在墓里!”
踹下一脚,
“叫你说我没娘!我有娘,我娘在墓里!”
踹下一脚,
“叫你说我没娘!我有娘,我娘在墓里!
大喘吁吁,最后补了一脚,跟着跌坐在地上,哭着吼道,
“我有娘,我娘在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