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碰了碰我的手,才把我从思绪中拉了回来,慕容羽已经走了,看了看四周荒凉的景致,我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回府。”这个地方,我一刻也不愿意再呆下去,我现在只想回王府去,离开这个鬼地方,好好的睡上一觉,忘掉这个恶梦。
“王爷,这些人怎么处理?”侍卫统领问道。我看了看那些被侍卫们押着跪在地上的僧人,挥了挥手,并没有明确命令。玉儿和我并肩而行,她似乎了解我此时心中的苦楚,一言不发。背后传来阵阵惨叫声,侍卫们已经将叛党就地正法。走出昭若寺山门的时候,我转过身去叮嘱了一句:“去衙门告诉他们一声,派人来把这里封了,彻查此事。把结果上奏皇上。哦,对了,事先给晋江王通通气。”这事三哥脱不了干系,父皇正恼他,要是他对此事完全不知情,父皇势必又要龙颜大怒。
回到王府,张剑飞他们已经在大厅上等候。可能是见我脸色不好,张剑飞猜到了什么,并没有多问,互报平安之后,我走进了书房。屋子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昨晚那一幕仿佛就在眼前,佳人在怀,芳香扑鼻。可现在。。。我无力的坐到了椅子上,这一切就像是个梦一样,来得突然,去得更突然。我万万没有想到,慕容羽进京是为了来取我的人头,给慕容齐云作登基贺礼用。可我的理智告诉我,这是事实,虽然有些难以接受,但我必须得去面对。男人一辈子要遇到许多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事情,能扛得下来,才是个真正的男人。
整整一天,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天。没有见任何人,没有喝一口水,吃一口饭。我不是要折磨自己,我必须尽快忘掉这件事,因为和我要做的事情比起来,儿女情长根本算不了什么。我不能因为这件事打乱了自己的阵脚。这一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身为皇族一员,注定我不能拥有自己的感情,我可以属于江山社稷,国家民族,就是不能属于自己,这或许就是身为皇族的悲哀。
当第二天早上,我打开房门的时候,玉儿已经带领下人,捧着我的朝服站在门外。望了望天空,许久不见的太阳已经升起,温暖的阳光普照着大地,天总算是放晴了。玉儿看着我,会心的笑了笑,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一笑我已经能明白她所有的意思。玉儿仍旧像往常一样亲自替我更换朝服。梳顺头发,戴上金冠,披上五爪金蟒袍,连任何一丝褶皱也按得平顺。穿戴好之外,玉儿捧过铜镜,让我照着看,笑道:“我们王爷永远都是丰神如玉,仪表堂堂。没有任何事情能让王爷灰心丧气,对么?”我无暇去欣赏镜中的自己有多么的“丰神如玉,仪表堂堂”,一把搂过玉儿纤细的腰支,紧紧的压在我的身上。
“玉儿,我。。。”不等我说出来,玉儿已经轻轻按住了我的嘴,摇摇头说道:“你什么也不用说,我都懂。”一股暖意升上心头,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在玉儿的翘臀上捏了一把,我转过身走出书房,大声喊道:“小三子,走,上朝了!”
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今天承乾宫可真是热闹,我刚一踏进宫门,迎头正碰上刑部尚书上官云,这老头儿满脸的喜气,一看到我就拱起了双手,连声说道:“哟,忠武王殿下,给您拜早年了。”他这一带头,旁边的文武大臣们也跟着拜起年来,一时之间,朝堂上倒像是在唱堂会。
“多谢,多谢,各位大人有心了,多谢。”我一边客气的还着礼,一边观察着殿内的情形。二哥和一班大臣围在一起,不知道在谈论着什么。三哥和四哥站在另外一边的龙柱下面,小声交谈。他们周围,稀稀落落站着几名文武大臣。除此之外,其他大臣们大都安安静静站在各自的位置上,等待着早朝。我和身边的官员们寒暄了几句之后,向梁汉儒走去。
“梁大人,今儿看起来精神头儿不错。一个人站在这儿也能偷笑。”我打趣的说道。梁汉转过身来,一见是我,稍微躬了躬身子,叫了声王爷,接着说道:“要过年了嘛,总要有点喜气才行。”其实我们俩人都知道在为什么事儿高兴,互相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随后父皇驾到,早朝开始。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兵部尚书张庭毅,上奏西北前线战事吃紧,粮饷不足,请朝庭火速拨给粮饷。本来还有些喜气儿的朝堂上,一听他这话,众人官都默不作声,大家都明白,这事儿谁碰谁倒霉。国库空虚,财税连年拖欠,想让朝庭拨银子根本没有可能。前些日子给剑南道拨了几万两军饷,还是我亲自上奏,父皇才恩准的。
“梁爱卿,户部不拨军饷。”父皇问道,其实他这是明知故问,国库的情况父皇比谁都清楚,这么一问,无非是把这烫手的山芋丢给户部尚书梁少奎而已。果然梁少奎一听,面有难色的站了出来,上奏道:“启奏皇上,国库连年空虚,已经拨不出兵部所要的军饷。如今正值寒冬,好几个省都向户部要银子赈灾,臣却是一钱银子也拿不出来。”
父皇坐在宽大龙椅上的身子不自然的动了动,眉头一皱,像是有些烦躁似的说道:“好啦好啦,这件事情暂且放下,日后再议。还有其他事情没有?”暂且压下?军情紧急,还能有什么事情比这事儿更重要?西北军要是再退,我们李家的发迹之地都快被突厥人给端了。本待上奏劝劝父皇,但一看到他极不耐烦的样子,知道说了是白说,搞不好还触怒了他老人空。他身体刚有些好转,我可不想冒这个险。就在这时,我看见一个人站了出来,不禁大为惊奇。
中书令吴钰舟。这人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虽然身为中书省的长官,掌管制令决策的大权,可平时难得见他上奏什么事情,多半就是站在那儿等着早朝结束。我记得他还曾经闹过笑话,说是某一日早朝,这老头儿一来就杵在那儿,一言不发,等着散朝。后来父皇想起一件事情要问问,叫了几声都没反应,后来一看,居然打起了磕睡,引得众人哄堂大笑。这么一个平庸之人,今儿怎么也想起上奏来了?莫不是向皇上讨过年钱吧?这时,他站了出来,整了整衣冠。百官见他出来,莫不投以惊奇的目光。这老头儿转性了?
“启奏万岁!”他先是夸张的高呼了一声,引得众人纷纷侧目。父皇见他出来,也是一脸的惊异,问道:“吴爱卿,怎么?你有本要奏?”
“回皇上的话,臣这半年来少有上奏,乃是在思考平定突厥之法。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近日,臣终于悟透其中道理,赶在年关之前,向皇上上奏,权当贺礼。”他讲话的时候抑扬顿挫,好象念戏文一般。百官中已经有人偷偷笑了起来。
“哦,吴爱卿,是何良策,速速讲来。”父皇来了精神,赶忙问道。
吴钰舟清了清嗓子,又接着说道:“突厥人世代游牧,族人擅长骑射,此非我朝士兵所能比拟。据臣所知,西北军节节败退,正是这个原因。况且突厥人性情残暴,嗜杀成性,我朝士兵受孔孟之道感化日久,乃成仁义之师,以仁义对残暴,安能不败?”这不都是废话嘛,是人都知道。
“说正题。”父皇好像又不耐烦了。
“是,臣认为,与突厥人兵戎相见,绝无取胜的把握。这些蛮夷久居关外,不服教化,兴兵南下不过是为掠夺财物,并无侵占领土之心。他突厥部区区数十万人,安能吞下我中华锦绣河山?”听他说到这儿,我渐渐警觉了,这老头儿接下来要说的话,恐怕是我这辈子最不愿意听到的。
“所以,臣建议!”他停了停,晃着脑袋看了看满堂文武,目光扫到我时,赶忙扭过头去,接着说道:“朝庭应当派出使臣,与突厥人议和!”此话一出,满堂皆惊!众官顿时议论起来。我只觉得胸口快要炸裂,国难当头,身为朝庭重臣,居然说出如此寡廉鲜耻的话来。民族气节何在?天理良心何在?进此言之人,真应该立即推出午门,斩道示众,以谢天下!
父皇若有所思,没有说话。下面的大臣们已经炸开了锅,热烈的讨论着,看来有此心的人不止他吴钰舟一人,悲哀!
“好了,静一静,朕想听听看,其他大臣们有什么意见?”父皇问道。我试图从父皇的脸上找出任何蛛丝马迹出来,可没能成功。在这个时候,身为一国之君,父皇可千万不能动摇抵抗的决心。我中华数千年文明,绝不能断送在蛮夷外族的手上!否则,后世人将如何评价我东唐皇朝!
“皇上,臣掌管兵部多年,深知突厥人在厉害。凭心而论,我朝军队不是突厥人的对手。柳元帅在前线虽拼死厮杀,可仍免不了节节败退,丢失城池。况且行军作战,所耗甚巨,财政已经无力承担。再拖下去,对我朝是百害而无一利。所以,臣也同意,与突厥人议和。”好啊,别人这么说倒也罢了,你张庭毅身为兵部尚书,竟然也是如此胆怯,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我刚站出去据理反驳,一班大臣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同声说道:“臣等附议。”我紧咬着牙关,竭力让自己不要暴发,心中的怒火像海啸一般冲击着我,我感觉到自己眼眶发热,如果有面镜子,应该可以看到,我的双眼已经通红。
“混帐!”一个洪亮的声音振聋发聩,响彻朝堂。众人一惊,纷纷扭头看去,但见此人鹤发童颜,相貌堂堂,正是御史刘玉周。此时,他满面通红,双目圆瞪,好像恨不得把中令书吴钰舟给活吞下去。
“皇上,进此言以及附议者,都该杀!”刘玉周语出惊人,我在心里暗暗叫了一声痛快。“我东唐堂堂天朝上国,中华数千年文明,只有我华夏族征服他人,从未听说过向蛮夷示弱。中书令吴钰舟居心叵测,妄进谗言,皇上当将其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刘大人,你!”吴钰舟急了,指着刘玉周气得说不出话来。其他附议的大臣也纷纷指责刘玉周太过狂妄。区区五品御史,竟敢大言不惭。
“刘大人,说话要注意分寸。”二哥阴测测的插了一句,像是在威胁。谁知刘玉周丝毫不卖太子的面子,冷哼一声,继续说道:“臣素闻,国有危难之时,忠志之士当忘身于外,侍卫之臣当不懈于内,同赴国难,拯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你等食君之禄,却不思为君分忧,妄进谗言,欲陷陛下于万劫不复之地,当真罪该万死!就是诛灭九族也不为过!”他越说越激动,几乎快要跳起来。二哥脸色铁青,双目之中射出恶毒的光芒。
“请问刘大人,若不是议和,你有什么良策可以平定突厥之乱?”吴钰舟总算缓过气来,开口问道。刘玉周看也没有看他,昂着头问道:“那下官请问吴大人,若是议和,我朝当开出什么条件?割地?还是赔款?”
吴钰舟一时为之语塞,好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道:“这个,突厥犯边,不过是为抢夺财物。若是议和,我朝当许以财物,以安其心,我东唐地大物博,也不在乎这一点。”
“吴大人,你这话说得倒是轻巧。下官刚才已经说过,国库空虚,半钱银子也拿不出来。若是议和,这笔银子莫非是吴大人出?”梁少奎冷笑道。吴钰舟看了他一眼,将头扭向一边,并不答话。这时,太子站了出来,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他的话可是会影响到父皇的决定。二哥啊二哥,我虽然对你向来没什么好感,可大是大非希望你分得清楚,万万不可同意议和。
“父皇,儿臣认为吴大人所言极是!”他这话一出口,朝堂之中又是一片惊叹之声。“自突厥犯边以来,西北军屡战屡败,朝庭既无可调之兵,也无充饷之银。再打下去,恐怕会动摇国本。所以,儿臣建议派遣使臣,同突厥议和。只要他们条件不是太苛刻,我朝都可以同意,请父皇三思。”
我在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本来我定的方针是“坐虎观虎,从中渔利”,让二哥和三哥,四哥相争,我不插手任何一方。可现在看来不行了,父皇若是动摇抗争的决心,那么一切都完了。我不能再只顾及自己的利益,畏缩不前。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身为亲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站了出去。
二哥脸色一变,没想到我会站出来,不安的看着我。而刘玉周更是喜出望外,冲我一拱手,失声叫道:“忠武王殿下,您。。。”我冲他点了点头,身后,父皇叫道:“漠然啊,你有什么意见?”
我转过身,冲父皇行了跪拜大礼,见我如此隆重,大臣可能已经猜到我要说的话必定语不惊人死不休,整个承乾宫里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父皇,儿臣不想多说什么。从儿臣懂事起,就知道祖宗基业,誓死必保,即使是寸土也不能相让。如今突厥蛮夷已经兵临山西,逼近我李唐发源之地。祖宗在天有灵,必然翘首以待,看我们后世儿孙能否保住他们辛苦创下的大业。儿臣虽然不才,愿率所有家小弃府从军,所有家产充为军饷,誓与突厥决一死战!不求驱逐蛮夷,但求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还。以漠然一人之死,唤起天下抵抗之决心,上无愧于祖宗,下无愧于百姓,请父皇恩准!”没人说话,大殿里一片肃静。或许他们对我有话有所感触,或许不以为然,我不在乎,我只是说出了自己心里想说的话,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好半天之后,刘玉周开口了:“苍天庇佑,我东唐有如此贤王,国家幸甚,民族幸甚。皇上!忠武王殿下虽然年幼,但其忠义之心,可昭日月。臣不禁想问问建议媾和的大人们,听到忠武王殿下这番话,你们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丝丝惭愧么?殿下年不过十八,参政不到一年,如此远见卓识,比起诸位几朝元老来也丝毫不逊色!臣恳请皇上,下诏责柳梦龙失职之罪,命他整军再战,誓与突厥抗战到底!”
“皇上!忠武王殿下所言极是,我朝万万不可向蛮夷示弱!”户口尚书梁少奎出言支持。
“皇上!臣也同意王爷的看法,我堂堂华夏,岂可向外族臣服?请皇上下旨,命柳梦龙夺回幽州!”丞相梁汉儒出言支持。
“启奏皇上,若向突厥示弱,必引至周边各属国对中原虎视耽耽,此计万不可行,请皇上三思。”礼部尚书何谨出言支持。看着他们,我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总算朝中还有清醒之人。
“行了,这事儿就此作罢,不用再议,退朝吧!”父皇挥了挥手,径直转入了宫内。
“退朝!”刘义高呼一声,群臣三呼万岁,恭送父皇。我总算是松了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刘玉周走到我旁边,凝视我片刻之后,突然跪拜下去,连磕三个响头,引得群臣纷纷侧目。
“下官代天下百姓感谢忠武王殿下,今日若不是殿下,我东唐危矣。”
我忙伸手扶起了他,叹道:“刘大人直言敢谏,本王深为钦佩,快快请起。”这时,二哥带着一群大臣从我身边经过,冷冷盯了我几眼,话里有话的说道:“漠然,你今天可是露脸了,啊,看来我这个作哥哥的,还得找个机会向你讨教定国安邦之道了!”说完,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我没有理会他的话,身边的刘玉周看着二哥的背影,小声叹道:“平阳王殿下此等胸襟,怎能当直大任,唉。。。”我望了望四周,小声叮嘱道:“刘大人慎言,咱们作为臣子,尽人臣本分就是了,不可妄议君王。”刘玉周无奈的点了点头,小声称是。
踏出承乾宫,我才发觉自己已经冒出了冷汗。若是刚才父皇被二哥打动,那可真是天大的不妙了。前线将士浴血奋战,伤亡惨重,若是朝庭和突厥讲和,丧权辱国不说,何以面对那些阵亡的英魂。总算是老天有眼,父皇将此事压下了。可我心里却没有多少喜悦,朝中既然有人已经动了议和的念头,这可是个十分危险的信号,我的计划必须得加快了。
“王爷,今夜下官在雅量小筑设宴,请王爷务必赏光。”梁汉儒经过我身边时,低声说道。我没有作任何表示,仍旧低头前行。出宫门时,我正待上轿回府,三哥的叫声在背后响起:“五弟,等等。”我停了下来,回头一看,三哥和四哥并肩而行,正向我走来。
“两位兄长。”我施礼道,三哥走过来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连声说道:“老五,好样儿的!真是大快人心!今天你让三哥刮目相看啊!哈哈。。。好好好!”看他激动成这样儿,我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句话来应答,只得默然不语。
“漠然,你今天做得对。”四哥淡淡的说道,他这句话倒是给了我几分鼓励,我点了点头儿,谢过了他。三哥看了看四周,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说道:“不过五弟,你从今往后要小心了。咱们这位二哥可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你今天让他下不了台,他肯定会找机会报复你,自己当点心,别怪三哥没提醒你。”我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三哥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好了,回去吧,新婚燕尔,肯定难舍难分吧?有什么事儿给三哥打个招呼,咱们自己家兄弟,不要见外,啊。”说完,转身走了,我当然听得出他这话的意思,当下并没有多想,转身上轿,回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