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步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叶同只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仿佛要飞起来一般。这叫什么事儿?自己潦倒了将近四十年都无人问津,今日居然被新任通判大人请去一起吃酒。我的乖乖,一州的通判呀,这是多大的官儿?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运气?恩,肯定是,看来我叶某人终于盼到时来运转的这一天了。不过,这通判大人说起话来怎么怪怪的,尤其是看人的眼神……
想到这里,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屁股,但随即又暗笑自己多心,都四十岁的老头子了,怎么还担心这些?自己只需抱紧这棵大树,日后做个下等县的县丞也未必不可能,除了给自己胸中所学一个交代,也能为国为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了。
欣喜之余,却又猛然想起日间华瑞所言,不由再次停步。呆立半晌,才长出一口气,喃喃道:“虽说事实如此,但这岂是我一个小小的押司所能管得了的?还是老老实实把握住眼前的机会,走一步算一步吧。”
说完,再不犹豫,大步向前方的小巷而去。此时正值五月,虽说酉时将尽,天倒还不算很黑。叶同转过小巷,便看到自家的小院隐约还在冒着炊烟,可让人疑惑的是自家门前居然栓着几匹高头大马。
叶同再次停步,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去,只见那几匹马的确是栓在自家门前,不由苦笑道:“这又是哪路神仙?”
话音刚落,便听身后一个稚嫩的童声道:“爹,您是从南边回来的呀?嗨,孩儿还在大街北头傻等呢。”
叶同回身望去,见说话之人正是自己8岁的小儿子叶豪,不由笑道:“是呀,爹今日是从南边回来的。对了,家中有客人来吗?”
叶豪的两个小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笑道:“正是有客人来,大哥正在陪着说话,孩儿看没我什么事,便出来迎着爹爹。”
叶同点了点头,笑道:“那你知道来的是哪里的客人吗?”
叶豪顿时一怔,挠了挠脑袋才道:“听大哥说什么大人、大人的,好象是什么官吧。”
叶同闻言一惊,心道:今儿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又有一位大人?
想到这里,不敢怠慢,一把拉住叶豪的小手,道:“走,随爹爹回家去。”
匆匆来到自家门口,便听自己的大儿子叶超在院内道:“童都头,您不是已经派人禀报李大人去了吗?不如就先在寒舍饮几杯,家父出去饮酒,一般回来不会很早的。”
叶同闻言心中一动,暗道:李大人?这泉州城里姓李又称的上“大人”的可只有一位呀,莫非是他?
还未及细想,身旁的叶豪已经一蹦一跳地跑了进去,高声道:“大哥,爹爹回来了。”
院内立时响起脚步声,片刻工夫便走出一名瘦高汉子来,道:“这位想来便是叶押司了。我乃是知泉州李大人的亲卫,奉李大人之命请叶押司过府一叙。”
叶同只觉得心跳骤然加速,眼前这人甚是眼熟,似乎便是中午在宝林镇遇到的那群人之一,莫非当时在隔壁的是知州大人?老天爷呀,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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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弈坐在书房内,看着身边眉清目秀的书童,笑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那书童显得有些拘谨,闻言立时躬身道:“小的名叫来喜,今年十三岁了。”
李弈闻言一愣,轻声道:“来喜?你姓来?”
“老爷,小的本是建宁府人氏,自打懂事起便在一家姓张的大户人家为奴,这名字还是主人给起的。”
李弈轻轻“哦”了一声,继续道:“那你又怎会流落到泉州来?”
书童仍是不敢抬头,轻声道:“建宁府的主人家吃了官司,把家奴全部遣散了。小的举目无亲,四处流浪,糊里糊涂地便流落到了泉州。那日如若不是蒙老爷相救,不知又要被卖到何处。夫人见我们可怜,便将我们六人全部留在了府上。”
李弈轻轻皱了皱眉,心道:都说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果然如此!说来也巧,如果不是那天从刘富手中将他们救了下来,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哎,他们六个自己倒是救了,可谁知道还有多少孩子和他们一样的命运?
想到这里,和声道:“听你的言谈,好象读过书的样子,他们五个也和你一样吗?”
书童一愣,随即道:“小的在张家为奴时,曾做过少爷的书童,因此读了点书。他们五个是我到了泉州才结识的,好象都不识字。”
李弈点了点头,道:“那好,从今儿起,你们便和无病一起读书吧,日后也好……”
话没说完,院内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就听童柱在门外道:“大人,卑职已经把叶押司请来了。”
李弈心中一喜,笑道:“请他进来吧。”
只过了片刻,门便被轻轻推开,童柱领着一个脸色微黑、稍稍有些发福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中年人望了李弈一眼,急忙施礼道:“叶同见过大人。”
李弈微微一笑,轻声道:“叶押司不必拘礼,请坐。”
叶同道了声“多谢大人”,便在下首寻了张椅子坐了。刚刚坐好,来喜已经乖巧地倒好了茶,轻声道:“先生请用茶。”说完,随着童柱一起退了下去。
叶同耳中听着关门声,心中不由有些紧张,却忽听李弈笑道:“看来叶押司和田大人相谈甚欢呀。”
叶同心中一凛,不自觉地将身子尽量坐正,道:“大人说笑了,叶同不知大人有事吩咐,因此来得晚了。”
话音一顿,随即苦笑道:“本州通判相召,叶同也确实不敢不去呀。”
李弈暗叹一声,没想到田真子这个“人渣”还有这等眼光,竟然也想拉拢此人。看来,人才的诱惑确实不小呀!
心中虽在想着心事,口中已经笑道:“无妨,本官只是一时戏言。不过叶押司也确实是忙人,本官只是审阅了一下发往各县的公文,便被人捷足先登了。”
话音一顿,看叶同已经稍稍有些不安,这才慢条斯理地道:“今日将叶押司请来也没有什么要事,只是午时在宝林镇曾听叶押司一番高论,回来后越想越觉有道理。叶押司既有如此眼光,想必于其他方面也有独到的见解,这才想向叶押司讨教一下治泉方略。”
叶同闻言顿时一惊,心道:隔壁果然是这位知州大人。不过看他的意思,好象并不怪罪于我,似乎连赏识也是出自真心。难道我叶同真的莫名其妙就成了别人眼中的香饽饽?哎,没人赏识时自怨自艾,可有人赏识时却又来了两个,这下倒好,该怎么取舍?
正思量间,忽听李弈笑道:“叶押司可是还需考虑一下?那好,你先看看这份公文再说也不迟。”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将桌上的公文递了过来。
叶同见状急忙起身道:“多谢大人抬爱,叶同实不敢当。”
嘴上虽在谦虚,却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接过来便已低头仔细看去。待匆匆看完,叶同实在很是惊讶,这公文上面的每一条措施都切中时弊,难道真是面前这个年轻知州的主意?
如果是这样,自己就不必背上什么包袱了。田通判虽然示好在先,但自己对他并不了解,也并没有答应他什么。而眼前这个知州不动声色地便除掉蒲寿庚,又一心实行善政,显然不是只有心计却无半分为国为民之心的官吏。虽说只看刚刚说话便晓得眼前这位不是好惹的主,但自己跟着他肯定会更有前途,更能实现自己的抱负。
想到这里,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高声道:“大人所行均为善政,叶同深感佩服。但眼前有一件要紧之事必须马上去做,不然的话,假以时日必定酿成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