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王朝魔堤家,
天亦玄等四人循着声音穿过连通四栋建筑的天井,一从客厅跑出屋外映入眼底的情景让四人不由得停下脚步,天亦玄是事不关己并无太大反应,其它三人显然不太能接受现实。
只见主屋前平时用来晒草药、衣服、棉被的广场象是被飓风扫过般凌乱,晾衣架倒下来衣服掉了一地,晒药的竹筛有的翻倒过来,有的不知被多大力的破坏碎得只见到细碎的竹片,想重组都不可能了更别说完全看不出它们的原形。
随魔威来的几个随从抱着头四处窜逃,一副巴不得把自己是灰尘的拚命缩起自己硕大的身躯,但那却是不可能的事,因此又想背插翅双翼呼啸一声飞天而去,这当然又是无法实现的奢望,于是几个大男人除了一脸的恐惧惊慌外,剩下的就是无尽的后悔,后悔为什么要跟当家主到这个鬼地方来!
场中一名男子头戴方帽,身穿一袭藏青色长袍外罩黑色背心,垂在额头的流海有几撮呈银白色,宽广的额上有两道粗黑的剑眉,眉心而下鼻高而挺,鼻下厚唇此时正不容妥协的紧抿着,脸是刀刻的刚硬线条,让他充满男子气慨,然而他却有一双美丽的丹凤眼,令他再男人不过的外貌凭空增添几许阴柔。
仅五尺近六尺的身裁看来细瘦如骨,左肩背负的寻常药箱在他身上显得特别沉重,不禁令人产生他会风吹走的错觉,而之所以还能站在原地是因为他正使尽吃奶的力量拖住一匹体积大得惊人的马儿。
不,不该说还站在原地,因为他正被马儿拖着滑走,头上的方帽歪了一边,一身衣袍又脏又乱狼狈不堪,他的眼中却没有慌乱不安只有无奈与冷静的睿智,嘴上叨念道:“秀才遇到兵的滋味烈焰大爷让如颖尝到索然无味了,求求烈焰大爷别再闹了,好吗?如颖是怕死你了。”
专心对付马儿的练如颖没有发觉天亦玄等人的到来,仍是一心一意的试着请手里捉着的大马别再折磨人。那马一看便知并非凡品,除了自头顶顺延而下的火红色鬃毛外,通体洁白胜雪,一双比星星还耀眼的金色眼眸令人赞叹。
马儿熟悉的外貌让天亦玄感到心惊,不由自主的呼唤道:“千寿?!”
一声轻唤使闻者之心皆重重一跳,音调很轻很柔,却饱含浓郁的喜悦和害怕伤害的不确定,人们瞪大眼盯着停下挣扎的大马紧张的屏住呼吸,心里油然而生的怜爱使他们担心天亦玄失望。
尽管被数对噬人的视线盯着大马只是傲然的甩甩马尾,慢步来到天亦玄面前低下头吐出舌头舔舔他的手,然后在他面前趴下来,乖巧的看不出先前火爆的样子。
天亦玄微微红了眼眶,蹲下身环抱住马儿的颈项,喃喃道:“好,乖千寿,这些日子委屈你了。”马儿舒服的叫了声,安稳的把大头靠在他的肩上。
“这……”
在场人人钧感到不可思议,烈焰……天亦玄口中的千寿是在半月前游过风歌海峡时,让在海上打捞的魔堤夫妇带回家里来,虽然它的高傲不合群使魔堤夫妻常常为它收舍烂摊子,可是它的到来多少抚慰了夫妻俩寂寞的心房,头一次见识到比人还狂傲的马儿,所以他们替它取名为烈焰,因为它无时无刻都像正在狂燃的大火。
它适合奔驰于山野草原之间,与他们宁静平淡的家居生活格格不入,它从被他们带回来一天里只有睡觉的时候能看到它的身影,它不听任何的命令、请求,恣意放任自己渴求的无拘无束,不容任何带着善意或恶意的人亲近它,孤傲的拒绝着人类,却又以自己的狂放亲近大自然,这样的它此刻却安祥的靠在一个人的肩上,还让这个人环抱着它……
旁人还没悟清道理,练如颖动容的低声道:“好一匹忠心为主的好马儿。”曾经听闻候风大陆上有着统称吉良的绝世名驹,它们桀骜不驯天生高大力大无穷,使任何一个想驯服它们的人吃尽苦头,但也因此它们对第一个驯服它的人忠诚爱护,兼且有着传说能让人乘之千寿,自然让人趋之若骛。
想来眼前的马应就是那盛名不衰的吉良马吧?否则怎能先主人一步到这个地方来?世界上也只有充满神幻色彩的吉良马可能具有此等能耐。然而这天底下能驯服吉良马的除了南宫牧场外还没听到有谁办到过,这个人会是南宫家的人吗?他打量着天亦玄,若不是天亦玄还穿着昨天的衣裳,他还认不出这个俊人儿就是那个肿得像猪头的男子。
练如颖的一句话引起天亦玄的注意力,他仰望练如颖,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神情似有所悟,道:“你绝对不会只是寻常的郎中。”说完话一阵疲惫掩藏不住的涌上,怀抱着他所珍爱的千寿,知道这令他信任的朋友不会让他受到半点伤害,遂安心的枕着它任睡意夺去自己最后一分意识。
不待路双霜请求练如颖已自动的捉起天亦玄的手来把脉,挑了下眉道:“虽然我不明白为何他的伤会突然全好了,但是他还很虚弱而且发着高烧。”松开手道: “呃……千寿大爷,请别用这么恐怕的目光瞪着我,我只是在替你的主子把脉,绝对不会伤到他半根寒毛。”
也许是以往练如颖素行良好,千寿收回从练如颖捉住天亦玄的手就瞪着他的铜铃大眼,闭上露出一嘴白森森大牙的厚唇,用大头磨蹭了下天亦玄略带苍白的脸蛋,大眼里闪烁着关切的光芒,怕吵醒主人而不敢乱动只好甩着尾巴表达自己的焦躁。
直到今天魔堤和路双霜才知道原来千寿这般的充满人性,路双霜道:“这里风大,我们把孩子抱回房间,免得加重了病情。”
魔堤、魔威两兄弟面面相觑,瞧见千寿保护的样子任谁都提不起勇气接触天亦玄,从过往几次经验他们知道纵使运足功力护住手臂也难保不会被咬断,千寿那口大白牙简直比削铁如泥的宝刀还利。
就在众人迟疑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千寿用大头顶住天亦玄的腰腹一使力,他便轻巧的翻到千寿的背上,对着魔堤等人它从朝天的鼻孔里喷出饱含耻笑的热气,站起身步履稳建的越过他们往屋里走。
魔堤等人脸色一下子青、一下子红,活到这把年纪竟然遭到一匹马的轻视及耻笑……这真是他们有生以来受过最使人难堪的羞辱,瞪着千寿左右甩动的马尾,老羞成怒的人很想放一把火烧了那碍眼的东西。
“哈。”
练如颖轻笑出声脸色却跟轻松扯不上边,反而显得异常的凝重,他道:“如果我没有眼花的话烈焰…不,千寿应该就是今年南宫世家为庆贺舞宗寿诞送给舞宗的寿礼。”调了下背后的药箱道:“而南宫世家送给舞宗满二十岁的寿礼……就是那名满天下的绝世名驹──吉良马。”
扫了眼魔堤夫妇,道:“这匹赠给舞宗的名马,听说跟了南方大陆的‘邪神修罗’。传说中的邪神修罗像个妖怪,但是最近倒有些消息说他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那个孩子……不会就是他吧?”眼睛盯着魔堤夫妇心底还带着些许期盼,就盼 ‘他’不是天残缺。
因为海盗的关系两大陆的人民对彼此的认识十分贫瘠,消息的传送更是少之又少,即便有也是过了期的讯息,所以很少有彼方大陆的人……尤其是江湖人,能将名声传到彼岸。而能让彼岸人民闻及的不是权大势大的皇族、骁勇善战的将军,就是像无茕社长西门琉穗这种身兼江湖及名门世家身份的人。
但‘邪神修罗’的名声却反常的迅速在两大陆上发烧,从他初称为‘修罗’时人人已对他抱持着恐惧,到了再冠上‘邪神’之后,每个人出门皆不忘三柱香,祈求老天爷行行好别让自己撞上煞星。
虽然没有看得很仔细,但仍能看出那个孩子很像已死的魔叶流,若不是他亲自判定魔叶流的死亡,第一眼见到那孩子他几乎以为魔叶流死而复生了。也许魔堤夫妻已经对他起了移情作用,但是,如果他真的是‘邪神修罗’那绝不能让他继续留在这里,否则总有一天他们都会死在他的手里。想起‘邪神修罗’弑亲灭寨的恶行,练如颖无法对他有一丁点的好感。
路双霜虽想大声的答是并与好友分享她的喜悦,但满腔喜乐在练如颖明显的憎恶下熄了火,忙不迭的把名为难题的皮球踢给她的丈夫。
魔堤深知身为孤儿的练如颖很清楚有父母的可贵,所以对不知孝顺父母的人十分的讨厌,而天残缺不仅没有孝顺的美名,尚且背负着杀死父母的臭名,也难怪如颖会对他那么反感了,道:“他的确是邪神修罗。”
“那你们还留着这恶人做什么?”练如颖气恼的道:“我自诩一向积德行善从没做过错事,没想到竟会误救一个杀人魔头!”他卷起衣袖就要往屋里冲,一副嫉恶如仇非得除之而后快的样子,让魔堤心中一惊一个箭步拉住他。
魔堤道:“如颖,你冷静一点!”怎么他从来都不知道练如颖细瘦的身骨下竟有惊人的力道,使他差点捉不住失控的好朋友,道:“如颖,那个孩子不是你想象中、或是旁人以讹传讹的假样子,他是个好孩子啊!”
练如颖努力的挣扎道:“堤兄,你不要睁眼说瞎话了!邪神修罗若是个好孩子怎能让他的名声远播至此?!
“我不知道。”魔堤虽不明白为何天残缺会这么的有名,但是他却很清楚邪神修罗并不是真的如传言中那般嗜血好杀,因为他们夫妻还活着,甚至在魔威对他提出无理的请求后仍没有半点杀意及怒气,道:“你常说人不能只看表面、不能听信片面之词,凡事都要小心求证,可是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难道你只会嘴巴说说却不懂得身体力行吗?”
练如颖被他大声的责问如遭电击般的停下挣扎,转眼间出了一头冷汗道:“对不起,我失态了。”
魔威突然得知先前与自己共处一室的人竟然就是声名远播的‘邪神修罗’时,当场惊得呆住了,待回过神来听见兄长的话,道:“那孩子实在不像一个杀人魔……再说有谁见过一个冷血嗜杀的人能让吉良马屈服?而且他能得舞宗赠马更不可能真是传言里的那种人。”
“其实,”路双霜悠悠的道:“如颖早知道传言不可尽信了,不是吗?否则天残缺应是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高大魔鬼,而不是现下这副虚弱、斯文的样子。”
练如颖垂下脑袋,歉然道:“是,如颖不该被心魔所惑。”
魔堤从没见过练如颖这般失态过,练如颖自小跟随着‘冰心神医’,不仅学会他的医术也同他一样的清心寡欲、凡事泰然处之,后来两人的分开缘于‘冰心神医’远在北辰郡的父母遭到强盗劫杀,神医自责未能在父母身旁奉养又令两老死于非命心中相当的歉疚,所以得到消息后即将自己经营多年的医馆交给唯一的徒弟──练如颖,之后便兼程赶回北辰郡为父母料理后事,现在他在父母的坟地附近结庐而居,已不再过问凡尘俗事。
强盗造成了两人的分离自然让练如颖也恨上了,虽然他从不曾表现出来可是潜意识里是存在着,所以遇上具备两点最令他愤怒之特点的‘邪神修罗’,那些长年累积压抑的负面情绪悄悄的冲开裂痕喷溅出来。
只是一时的失控终究敌不过长期的淡漠自持,在魔堤的怒责下很快就回神过来,虽然魔威和路双霜的话似乎是在袒护邪神修罗,但他感觉得出两人的关怀,让他不禁为自己的失常感到歉疚。
“知道为什么我要让你离开军旅吗?”魔堤拍拍他的肩膀,道:“一个会被怒气支配的人是不适合当一个谋师的,因为谁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因此而失去良好的判断力,这对听从你指示、向你求教的人可能就在这样的情况上失去他们的生命,而你若侥幸独活势必为此愧疚一辈子。”
凝视着练如颖语重心长的道:“适当的压抑是必须的,但是过度的压抑却会造成一种潜在的危机,你今天应该约略感受到了。”
“是,如颖受教了。”练如颖曾是个满腔热血、每天都梦想着报效国家的青年,十七岁时他征求得冰心神医的同意后前去投军,后来因擅长阵法及奇谋诡计百出而被魔桀(魔堤的堂弟)任命为军佐参谋。
五年前他以报答师恩为由退职返乡接下冰心神医的医馆,外界只当他是个深念旧情的人,虽然那确是原因之一,但除此之外在他辞退官职的前一日,当时为魔字世家家主的魔堤将他找去两人谈了整整一个晚上。
那一夜使他认知到自己有许多的不足而立志积极的学习,而魔堤更以仁德王并非明君而劝他辞官,当时他反问魔堤道:“既然知道仁德王不是个明君?为何魔字世家要全力的支持他,甚至为此犯下无数天理不容的事情?”
接着,魔堤一下子黯然了脸色,道:“我魔字世家的荣华富贵皆由王上一人赐下,就连世家之名也是王上所封。魔家除了新生一辈外,每个人都当过奴隶、妓女,甚至较秀气的男性还曾经是皇亲贵族的禁脔,我们的出身是何等卑微,但,王上却因父亲的义举提拔我全家,虽然在朝中我们受尽旁人的耻笑鄙视,可是王上却不曾如此对待过我们,甚至他还十分的宠信魔家一族,光凭这点我虽不能认同他的作为,却不能背叛他。”
练如颖听得动容,在凤凰王朝人人皆知魔字世家的境遇就象是麻雀变凤凰一样,但也人人不齿他们的出身,仁德王的赏识之举确是令人愿为他粉身碎骨……此时他神情古怪的道:“你怂恿我辞官难道不怕我日后与王朝为敌?那时你岂非两面不是人?”
魔堤闻言仰首朗笑,道:“你是个有前途的孩子,留在王朝里若不是你的才能遭到埋没,就是因功高震主而死,如果你当真找到值得投效的对象,我只会为你高兴又怎可能觉得自己两面非人呢?”
练如颖听完这段话立时激动的红了眼眶,他与魔堤素昧平生,他竟这般为自己着想叫他怎可能不激动呢?
趁着练如颖激动到说不出话的当头,魔堤走到他的身旁拍拍他的肩头道:“你的能力虽好但还有进步的空间,是否要辞官皆由你自己决定,但是日后定要多多学习,我相信还有更好的未来等着你。”
之后,练如颖便毅然决然的辞了官回到济世医馆,如今事情过了五年,他也年满二十三岁,那时的记忆仍旧历历在目,现在又听到魔堤同语重心长的话不禁又再度眼眶泛红。
尤其它离开王朝后的第二年,仁德王更加的猜忌大臣,许多人都是死在他毫无根据的瞎猜上,死得不明不白,每每有这样的消息传来他都十分庆幸更加的感激魔堤。
“孩子放开你心里的偏见,魔字世家的未来还需要你大力相助哪里!”魔堤突然心念一动想到一个好办法,安慰的拍拍练颖的肩后道。
练如颖道:“如颖会尽力做到,但不知堤兄有什事需要如颖帮忙?”虽然他很想对曾是自己长官的魔堤有更尊敬的称呼,但是魔堤却说希望两人平辈相交,不希望因称呼而使彼此感到生疏。
魔堤道:“你觉得天残缺像不像我儿魔叶流?”
练如颖点头道:“虽然如颖看得并不仔细,但只是惊鸿一瞥已觉像极叶流,然而他比叶流还要年轻。”
“好。”魔堤取出圣旨交给练如颖道:“因为事能严重,我们不得已想出一个下策,就是请残缺假扮叶流迎娶国师大人,他假扮叶流的时候我和双霜不能陪在他身边,威弟身为家主更是走不开,所以我想请如颖代替我们关照残缺。”
魔堤盯着练如颖不太情愿的神情,续道:“而且双霜和我已经认他当义子,我实在不想让双霜再遭受一次丧子之痛。”
练如颖明知自己该对两人说声恭喜,但却认不住面部扭曲,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路双霜善体人意的道:“如颖不要勉强自己说些违心之论,我知道你心里不开心,可是我们真的没有其它信任的人能够请托,只能拜托你了。”
被路双霜充满祈求的眼眸一看,练如颖当场软了本来就不是铁铸的心肠,道: “好吧,我答应你们。”
魔堤万分感激的道:“谢谢你,如颖,让你为难了。”
练如颖苦笑,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更想不到竟然会去帮助一个从自己知道他便讨厌已极的人,思及此不禁在心中轻轻一叹,道:“那孩子的风寒还未好,我再替他仔细的把一脉回去后再差人给他送药来。”
虽然极想让天残缺就此病死算了,但要他再看路双霜令自己束手无策的样子,他恐怕会挫败的信心全失吧?等等!他是不是漏掉什么了?攒起眉头回想从自己被千寿拉来到这里至适才的一切……“啊!啊啊!”
脸上堆满愕然,指着路双霜道:“嫂子!你恢复了?你全好了吗?还要不要紧?
要不要先找到地方坐下来休息?”
三人笑看练如颖团团转的样子,脸上的笑容从微笑开始不停的扩大,直到三人捧腹大笑,笑到练如颖涨红脸恢复过来都还止不住。难得,太难得了,如颖这真性情的一面可是难得一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