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两扇漆黑沉重的铁门缓缓关闭,门枢发出刺耳的咯吱声。但宁一刀却听不见了,他此时正坐在飞驰的吉普车里,他回头看着铁门关闭,心里明白,铁门后被关闭的不仅仅是一些犯罪的人,还有他们的野心、贪婪、愚昧、仇恨、愧疚、痛苦和思念,刻骨铭心的思念,每个人心底岂非都有自己值得思念的人?宁一刀当然也有思念的人,父母、亲朋师友,但现在他最挂念的却是一个叫郭娴的少女。
宁一刀有这样一个不祥的预感,郭娴很可能出事了。自从他在狱中遭遇谋杀后,他开始想通了一些事,自己触动了某些人的秘密,为防止秘密泄露出去,就要杀人灭口,自古以来不乏此事。自己触动了什么秘密?无非是廖家那座地下密室,非常邪恶的极地凶葬格,为正派中人所切齿,一旦消息泄露,定有好事之人前来。自己在狱中险些死于非命,郭娴在外面当然也不会好过,除非对方不知道她曾经到过密室。
车转过了一道弯,远处原本淡如薄墨的灰色建筑和铁丝网再也瞧不见了,就如车后消失的烟尘。正在驾驶着吉普车的廖元启对宁一刀道:“宁同学,你的脸色不大好,在里面受委屈了吧?”宁一刀微微一笑,“还好,就是给廖镇长添麻烦了。”廖元启自责地道:“唉,都怪我,没早点把你解救出来。”话音一顿,“对了,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女浴室呢?咳,当然了,我是绝对相信你的为人的,绝不会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按道理,我不该多问,但,这事到底是……太莫名其妙了。”他的胖脸上满是不解,看样子不似作伪。
宁一刀目前虽然还不能确定廖元启是否知道自家的宅基下有密室,或是一直蒙在鼓里,更大的可能是,他这样问,是在试探自己对密室了解了多少。
宁一刀心思电转,道:“其实我也是稀里糊涂地,在这里我还要向廖镇长道歉呢。”
廖元启呵呵一笑,道:“有什么好道歉的,年轻人谁没犯过错呢。”
宁一刀踌躇片刻,道:“廖镇长,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这个镇上很少有人是我不认识的。”
“郭娴。”宁一刀说完,留意着廖元启的表情。
廖元启一脸思索的神情,最后摇摇头:“没听说过,是本镇的吗?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宁一刀听他说完这话,背心都凉了,郭娴分明就住在廖家邻近,廖元启居然一口否认,他肯定有问题,他是不是已经察觉郭娴去过密室,因此对郭娴下了毒手?他悄悄握紧了拳头,恨不得一拳打在那张看似憨厚的胖脸上。但宁一刀已经不是从前的宁一刀了,不是一个只知道冲动的莽撞少年,从全身的伤痛中,他已经学会了忍耐。他慢慢舒展开手掌,悄悄吐了口气,“多谢了,我只是随便问问。”
廖元启载他回招待所,就开车走了。
那个脸色煞白的妇女还枯坐在招待所的服务台里打毛衣,宁一刀凑到台前,“|大姐,最近郭娴有没有来。”
妇女头也没抬,手指飞快地打着毛衣,不耐烦地道:“什么咸啊,淡的,你到底住不住啊。”
宁一刀陪笑道:“大姐,我是找你的同事啊,一个小姑娘。”
妇女抬头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了宁一刀一会,“我倒是有个同事。”扭头往走廊里扯开嗓子喊:“老周,有人找!”没多久,一个人影出现在走廊出口,脚边放了一桶水,穿着黑胶鞋,手里的拖把还在滴答滴答地滴水。也许,她在五十年前还算个小姑娘,但现在,皱纹已经爬满了脸上,嘴一开,就露出稀疏的黄牙。
宁一刀哭笑不得:“大姐,我是找一个叫郭娴的小姑娘,她不也是你的同事吗?”
妇女道:“我就这么一个同事,你要找小姑娘,去发廊找呀!”宁一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说什么,郭娴人呢!”他情急之下,用力颇大,妇女疼得尖叫起来:“快来人呀,浴室偷窥狂非礼我啊!救命啊——!”宁一刀很快冷静下来,意识到她很可能已经被廖元启胁迫收买了。他哼了一声,放开妇女的手,快步离开招待所,向郭家赶去。
行在古镇上,宁一刀觉得上空的阴云更重了,重得几乎滴出血来。大概巨大的棺材盖即将完全钉死了,到时候,全镇的人都要为之殉葬。
宁一刀来到郭家,敲了敲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他推开门,小声地问:“有人在家吗?我找郭娴。”没有人应,房内的光线很暗,视物模糊,一些黑忽忽的家具静静地摆放着,宁一刀道:“有人在家吗,郭娴,郭娴在不在?”久久无人回答,宁一刀渐渐不安,不敢设想郭娴已遭不测。突然一张煞白的脸出现在眼前,宁一刀吓了一跳,后退两步,才看清这是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直愣愣地盯着他。宁一刀松了口气:“啊,是郭伯母,请问郭娴在家吗?”郭母一脸迷茫地低下头,用手指绞着头发苦苦思索了一阵,猛然抓住宁一刀疯叫起来:“把女儿还我!把女儿还我!”她的长指甲深深掐进宁一刀的肉里,宁一刀忍住痛楚,轻声道:“伯母,郭娴被谁带走了?”郭母怔怔地看他,慢慢松开了手,失魂落魄地转过身,无力地坐倒在一张黑漆木椅上。宁一刀步上前去,蹲在她跟前,柔声问:“郭伯母别怕,你仔细想想谁带走了郭娴。”郭母惊慌地拼命摇头:“不,我不知道!”疯狂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宁一刀心里叹了口气,“好吧,我不问你了,我会把郭娴带回来的。”郭母却似没听见他的话,只是直直地盯着窗外,脸上浮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觉得心里发寒。
宁一刀离开郭家,出门时往廖家方向看去,廖家与从前没有什么不同,但在宁一刀眼里却已成了邪恶聚集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