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徐徐笼罩了人间,偏僻荒蛮的山野陷入了海洋般深沉的黑暗,山风吹得竹林呜咽,低扬着枝条黯然。牧阳坚的眼眶想必已经干涸了。眼睁睁见着亲人、乡邻一个个扑倒在血泊,熟悉的家园腾升起黑焰,这种撕心裂肺的悲伤痛苦和排山倒海般的惊慌恐惧能将人压垮,我能体会他的心情。一个看起来强大的人也许其实很脆弱,依靠力量来维持的尊严在更强的力量前会变得低贱卑微,一个人如果不能正视自己的能力,在危机面前就无所适从,惊慌失措。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我叹口气,说完心里微微有些后悔,我这话固然不错,却说得不是时候,徒添人悔恨。
牧阳坚凄苦地笑道:“你知道这笔钱对于我们的意义吗?”
钱对于人的意义无非是过上富足快活的日子,毕竟这里太穷了,所以村民对金钱有特别的**吧。
牧阳坚道:“我们这里虽说是穷乡僻壤,与世隔绝,但日子过得平淡安逸,远离了浮华世界的喧嚣和浮躁,我曾去南边的发达城市打工,深恶痛绝纸醉金迷的社会,我宁愿一辈子蜷曲在这个小村落里,过着刀耕火种的生活。在这里什么东西都可以自给自足,按理来说,是不该贪婪这笔钱财,可是,这其中有难言的苦衷。”在人类文明兴盛发达的时代,这山村却还停留在前朝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各方面都显得异常封闭,透着一种乡土的固执。
我问道:“什么苦衷?”
“这村子里没人能活过六十岁。”牧阳坚咬着牙,眼里透露出一丝愤懑不平的神色。
我心里吃惊,人之寿数,并无定限,有长寿者活一百余岁并非鲜事,七、八十岁的老人更是多见寻常,但为何这村子会发生这样奇怪的现象,难道是受过邪恶的诅咒?
“没人能解释为什么会这样,所有人都默默接受命运的煎熬,我父亲今年已经五十九了,明年开春,是他老人家六十大寿,唉。。。”他长长地叹口气。不知从何时起,就一直延续着这个奇怪的命运,仿佛是上天加在平阳村人身上的责罚。出于这个原因,外人不敢跟平阳村接近,仿佛沾惹到这个村子,会马上染上瘟疫似的,在歧视和防范的目光中,村人变暴躁、凶狠起来。谁也不想继续这样的宿命,也许平阳村总有天会湮灭,谁也不会记下曾经有这样一个山村。
“但是要摆脱这个悲苦的命运,并非无法可想,这才是我们急需要钱的起因。”
我动容道:“难道你们已经寻到破解的方法?”
牧阳坚神色凝重起来,“解决这个苦难命运的方法,来自一个奇怪的人,因为他有一支‘判官笔’,能写人阳寿,他原本的名字无人知晓,大家都叫他崔判官,他催的是人命,只要朱笔一勾,生杀予夺,世上可能多存一条性命,又或许生死薄上添条冤魂,他视钱财如命,非要极高的价钱才肯替我们化解数百年来的悲惨命运。”
我大感震惊,从未想过天底下竟有这样离奇诡异的事,难道真会有人拥有传说中的生死薄,用判官笔勾销阴阳?
“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这样的本领?”我表示怀疑,江湖骗子自吹自擂的很多。
牧阳坚道:“我们并不是傻瓜,仅仅听信传闻就冒然出卖祖传的圣物,当时同去拜谒的一行人中有一个接近六十大限的老人,崔判官表示,可以为他添一年的阳寿,但若是现在就改,只怕到时候你们不服,会认为是其自然延命而已。”
我心里也正如是想,推算别人命数寿限并不是很困难的事,修为高深的占卜相面者完全可以推测出来,但这人却口出狂言,想来自有成竹在胸。
“我父亲当时年岁正茂,将信将疑,便问如何验证,那人道,死后三天内将消息送到,朱笔一勾便可复活,这样方显得手段。”
我听得紧张:“那后来呢?”
“这老人喝过六十大寿的贺酒后果然就逝世了,村里赶紧派人去通知,事先吩咐守灵的人若发现异常情况时要注意看时间。结果消息送到,那人朱笔在生死簿上一圈,村中老人就坐了起来,回村后两者核对时间不差毫厘,天底下再无如此巧的事了。”
一丝阴冷的恐惧攀爬上我的脊背,什么人能有本领勾销生死,难道这人果是地府的判官?荒唐荒唐,我心里禁不住一连声地叫起来。但牧阳坚的神色绝不像撒谎,在这样的关头,他绝无理由撒下弥天大谎。但事情到底是太荒唐了,我的思维有些紊乱。每个人头脑里都有自己对世界的认知和构造,可当你揭开一桩桩事件的面纱,你会惊讶地发现原来世界并不是自己想象,一步步颠覆了存先的想法。
我抓紧了拳头:“所以,你们只得出售自己祖传的宝贝,换取寿命。”天下竟有这样无德的人,用人命来要挟生财。
“不错,这是我们最大的目的。”牧阳坚面现痛苦之色,如今即便再多的金钱也无用了,村庄此时定已烧成白地,瓦砾堆里裸露出黑焦的尸骨。
“可是,你们却一直没发现交易的对方是妖魔?”
“我们也曾多次查探了对方的底细,确定他只是个喜爱收藏古董的地产商人,并且答应会好好保管,如果我们今后凑足钱还可赎回来,没想到。。。”
血妖要白玉象牙有什么用,白玉象牙里到底包含着怎样的秘密?
牧阳坚喃喃道:“如果它真复活了,天下就会大乱,谁也无法阻止他的野心,是的,谁也不能!”他瞳孔放大,失神地念:“你瞧,放眼望去全是魔兵的海洋,刀丛剑浪,连太阳都失色了,他们呼吸吐出的黑气,掩盖了天空。。。”
我摇着他的身子,道:“你醒醒,别胡思乱想了。”山风呼啸,仿佛是魔军漫山遍野的旌旗猎猎吹响。
牧阳坚眼里流露出恐惧的神色,“根据古老相传的说法,平阳村在几百年前是从远方迁徙来的,原本的故乡已被妖魔毁于一炬,而我们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妖魔!”我猛然记起石室壁画上的鲜艳颜色,群妖簇拥,华盖下端坐的长着犄角的魔王。
“如果再被他参透白玉象牙的秘密,那真是人间浩劫了。”
“白玉象牙有什么秘密?!”
“当天从石室里得到白玉象牙,五大长老便连夜参详,无论怎么组合拆解都没有发现异样,石长老脾气急噪,烟锅里一撮火星掉到象牙上,我爹心细,发现火着处,出现了一些纹理,一闪而没,便大着胆子将象牙至于火上,终于发现了一个极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
牧阳坚警惕地扫了我一眼,迟疑了片刻,缓缓道:“我倒也不是很清楚,兴许是什么秘诀吧。”我看他非但不是不知道,恐怕还知道得详细,只是不想透露出来。
我不愿意强人所难,“天下能人异士辈出,总有制服他的法子。”
“什么人?”
“据我所知,卷云山觉妙寺的大梦法师就有这样的法力。”料想牧阳坚听后一定有所反应,觉妙寺即使不是什么名寺古刹,也总是有香火的庙宇,他生长在这县份,没有理由不知道。
牧阳坚却茫然摇头道:“倒没听说过,我们这里离卷云山虽然不算近,但山上山下的寺庙总是知道的,向来没听说过有这样一座寺庙。”
我心下吃惊,若说不知道一个人尚情有可缘,却绝不会不知道一座寺庙的。心里总还有些不相信,兴许是更换了称寺名吧,也许是新建的吧,或者是在偏僻的地方吧,我知道这些理由多少有点牵强,心里开始彷徨起来。
牧阳坚道:“大概是我孤陋寡闻吧,不如到镇上好好问问。”
我望着深沉的夜色,吐出口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