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沉缓的语气吸引,我慢慢抬起头来,望进一双神思复杂的眸子。
现在我还是要说,我仍旧看错了你。你其实很聪明,真的很聪明,比这里所有的女人都要聪明。她带着透析的眼神看着我,缓慢而清晰地说着,你知道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所以你不跟嫔妃们争,也不用跟嫔妃们争,你让皇上永远得不到你,他得不到你就会把你记在心里,牢牢地记住,记一辈子。
她闭上了眼睛,轻轻叹道:你用你的方式,独占了皇上。
我缓缓垂下眼帘,无话可说。
早就知道帝王不能爱,我也时时警戒自己,然而还是在不经意间,不知何时,等我发觉的时候,赔上了一颗真心。然而轻怜蜜意不能长久,我甚至不知道明天早上睁眼以后是否还能被他宠爱,朝不保夕的生活,别人怕的是性命难保,我却怕的是心碎之后生不如死。不能爱偏偏爱了,不敢爱偏偏又无法脱身,我为他付出全部的真心,却不过是他的百花园中最不起眼的一株小花,这叫我怎么甘心?!那么,至少,我要在他的心里烙下一个永不褪色的痕迹,我无法拥有完全的他,我认了,但我也要他一辈子都记住我,不管花开花谢,我都要在他心中占有一个角落,哪怕只是那微不足道、针尖大小的地方。不要说我狠,为了他,我付出了一个女人一生惟一的全心全意,为了他,我甘愿停留在这重重枷锁的吃人深渊,我愿意无名无分陪在他身边,索要的代价,不过是那心中的弹丸之地而已。
又过了不知多久,孝庄慢慢睁开眼睛,严肃地问我:你真的愿意无名无分,就这样留在皇上身边?
是的。我点了点头,做宫女,其实也挺好的,不必跟其他女人抢破头,也不用每天枯等皇帝的临幸,随时随地都能陪着他,看着他,这样于我,更好。
她又叹了口气,说道:你果然特别,难怪皇上这么喜欢你。罢了,随你去吧。不过既然你只愿做宫女,那我话可要说在前头,你不是主子,没有资格恃宠而骄,做奴才就要恪守奴才的本分,决不能有一点儿出格,明白吗?
我深深叩下头来,应道:奴婢知道了。
她又放缓了语气,说道:其实你服侍皇上这么多年,我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既然你回来了,日后就要像以前一样,尽心侍候皇上,你很聪明,皇上年轻气盛,很多时候你要多劝着点儿,帮着点儿,对他来说,你是姐姐,是爱人,你在他心里的位置,是别人都比不上的。
我微笑着,再次叩头,答道:太皇太后教诲,奴婢谨记在心。
经过这一段说不上推心置腹的交涉,我与孝庄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协议。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两个其实是同类人。
回到武英殿,康熙正站在园子里看着雪树银花发呆。我轻轻走到他身后,默默站着,我知道他知道我来了。
小雪细细碎碎落在我们肩上,很快又化了,但脚下却慢慢堆起了几个小堆,把四只脚埋出四个深深的脚印。
你真的就那么不愿成为我的妃子么?他突然说话了,轻轻的细语在空旷的花园中回荡,清脆绕耳。
我早就料到是他说通了孝庄让孝庄做主封我为妃,也知道他该已经收到消息我拒绝了封赏。轻轻走到他面前,我抬头深深地凝视着他。
不用什么封妃,我一辈子做你的宫女,不管到什么地方都陪着你,不好么?我微笑着。
他不语,只是紧紧地抱住我,许久,许久……
第六章遇刺
回宫之后,我才发现宫里的紧张气氛远超我的想像。宫女们还好说,太监和侍卫们早已被鳌拜等人的手下渗透,尤其是离宫两年的我,根本分不清楚究竟谁可以信赖、谁不可靠近。孙威偷偷告诉我,在武英殿至少还是安全的,因为康熙趁着换寝宫的机会将武英殿的侍卫太监都换成了可靠的人,这个消息好歹让我宽了宽心,否则我真要后悔死当初为什么要陪着康熙回宫了。
于是我一步殿门也不敢出,即便外出也必定跟紧了康熙,一步不落。康熙想必也是知道的,出门的时候总是让我走在身边。虽然我眼见着一路上彪悍的侍卫就心惊胆战,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不定会有人来给我一刀,但看看前头的康熙,心想有皇帝在他们总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公然篡位吧?便也稍稍安了点心。
四月中,远赴江南办事的福全回来了,兄弟俩便关在养心殿里密议到深夜。我一直在武英殿里等着,久久不见康熙回来,只好让御膳房整治了一些糕点给两人送去。
叫上两个侍卫,让一个小太监拎着食盒,我想养心殿走去。一路走来,偌大的皇宫在黑夜里鬼气森森,风吹动树枝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声音,暗影浮动,仿佛什么不知名的鬼怪在暗中窥视,我越走心里越发毛。在现代的时候便有些怕走夜路,但胆子也不是这么小的,想当初我还不是一个人在客厅里黑灯瞎火地把《午夜凶铃》给看完了?不知怎的今晚走在路上却总是心里不舒服,仿佛就要发生什么似的,心绪不宁。
此刻我后悔死了为什么要半夜三更跑出来。历史上康熙没死在鳌拜手里,可没说康熙手下的宫女死不得啊!万一鳌拜看准了我是康熙的弱点,半路上给我来这么一下子,我可不就完了?
胡思乱想间,我越走越快,只希望快快走到养心殿。眼前慢慢露出了灯火的光亮,我松了口气——可算走到了。但心里异样的感觉却更加强烈了。我只觉得心跳加速,脚步也慢了下来,小心翼翼、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四周。突然间,我灵光一闪,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会有奇怪的感觉:这里太安静了。虽说夜里的皇宫总是安静的,但皇帝还在养心殿,那就代表着大批的太监侍卫宫女也在那里,又怎么会如此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