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荷……你忍着点儿,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郑睿轻声说着,声音中有着一丝颤抖,小心翼翼就要抱起她。
舒荷艰难地抬起手,制止了他,扯出一抹带血的笑容,凄然道:不……不用了……公子。她努力伸出手,却始终无法触及近在咫尺的郑睿。
郑睿含着泪,将她的手贴在脸颊上,颤声道:你胡说什么呢?我们去找大夫,马上就会没事的。
舒荷摇了摇头,虚弱地笑笑:没用了……公子,她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苍白的脸上又有了些血色,一抹嫣红让她美丽的面容更加俏丽,看着我们的眼中却倍感辛酸。
公子……你一定要……一定要……幸福啊……!!说完这几个字,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慢慢闭上了眼睛,从此再不动弹。
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滑下眼眶,郑睿就这样抱着舒荷的尸体,凝视着她嘴边最后那丝安详的微笑,仿佛是痴了。
郑公子……我上前一步,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可说的话。
元武走了,舒荷也走了,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最后跟我并肩的,却是这毕生的敌人。他喃喃地说着,声音中是透彻的空洞。
郑公子……我又叫了一声,觉得他似乎有些不妥,有点不安的心情浮起。
他继续说着,不知是对我们说,还是自言自语:我这些年都看到了什么?一心为郑家打算,然而时时刻刻想要我性命的,却也正是郑家人;苦苦追寻不可求的人,却让真心相对的人枉送了性命。他长叹了一声,苦笑道,其实我又何尝不知道?如今康熙的治世国泰民安,比起大明不知好了多少,然而我总认为那是未开化的番邦外族,我大汉民族才是真正的人间正道继承者,天命所在。然而事实是……
我默然无语,只因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正是这些汉族士子眼中的番邦外族,统治了中国二百多年,直到列强的炮火轰开了中国的国门。
你们走吧。他凝立半晌,抱着舒荷的尸体站了起来,淡淡地对我们说道。
可是你……我仍有些不放心。
他苦苦笑了,笑容中有着自嘲:放心吧,我不会做什么的。太多年了,我封闭自己的双眼太多年了,是时候睁开眼睛看看这真实的人世了。执意活在自己创造的世界中,让我失去了太多,我不会再让同样的错误发生。反清复明,已经是遥不可及的梦想,我不会再将生命浪费在这种虚幻的梦幻上,大千世界,还有比这更值得留恋的事不是么?
我从来没想到会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是那么执著、那么坚定地想着自己的理想迈进,不由一时之间愣在那里,心里五味杂陈。他的字字句句都像重锤砸在我心上,来到清朝后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我是否也封闭了自己的双眼呢?为了保护自己,闭上双眼,对自己说这样就是最好的,活在自己设定的、自认最好的梦幻之局中,伤害了最爱的人,失去了珍贵的朋友。合上眼睛,原来如此,原来自己竟然错了这么多……
再次睁开眼,我笑看着郑睿:你说得对,不能再活在自己的梦幻世界了。你,多保重。同样的话,凝注的感情却跟上次有着天壤之别,仍然是离别的叮咛,然而此刻,我相信我们必然都会过得很好。
郑睿回视着我,温柔地,爱怜地,轻轻说道:保重。
第十七章回京
我和容若、月梅坐着骡车进入汀州府。经过郑睿一事,我突然对回广东失去了兴趣,心里涌动着渴望,只想早日见到康熙,容若自是双手赞成的,于是我们一路坐车北上,直奔北京而去。
骡车在元华饭庄前停下来,坐在前面的容若回头说道:中午了,休息一下,吃了饭再上路吧。
我点了点头,和月梅出了骡车,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喧哗。
如今的元华饭庄已经很少有人敢上门找碴,我和月梅不由得互视一眼,走进去看个究竟。
只见几个身高马大的客人围坐在一起,其中一人站了起来,扯着嗓子正跟掌柜的争辩着什么,其他几人虽然坐在凳子上,却也是面色不善。惟有看上去是领头的那人,神色自如,举止淡定,从表情上丝毫看不出其心思如何。
我不由留上了心,仔细看去,只见那人脸上线条深刻,如同刀工刻意雕琢出来的,算不上英俊,却有一种狂野的魅力,虎背熊腰,骠悍的气势足以给人留下最最深刻的印象。在打量他的装束,我不由暗自心惊:虽然已经有所改装,但还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那分明是个蒙古人!再看他周围的那几人,也是一样。如今天下升平,南北贸易往来日益频繁,北方商人时常南下出售东北以及蒙古一代的特产,但蒙古人自己南下却仍是少见的。
我给月梅使了个眼色,她会意走上前去打听究竟,容若走了进来,站在我身边观察戒备着。
但用不着月梅打探了,因为那站起来争辩的蒙古人自己已经说明了一切:老子从蒙古千里迢迢来这里,一路上吃的东西简直就能淡出鸟来!若不是主子说你们这元华饭庄如何好,就算老子自己动手做也不会来受这活罪。什么'天下第一饭庄'?呸!连全羊也没有,叫我们怎么喝这茶砖?
我一听便明白了。原来这些蒙古人南下,自己带了茶砖,却吃不惯南方的饮食。这次想到我这饭庄来改善生活,却没想到这极南地区的餐馆哪里会做北方蒙古族的食物?于是失望之下便与店家争吵起来。
还好那掌柜的并没白费我的培训,此时并没有与那大汉吵得面红脖子粗,只是连连作揖道:这位客官,小店不是没有羊,却不知您这全羊如何做法?你若给个单子,我一定吩咐他们照着单子给您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