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说最近可能要打仗,乡里官差查的很紧,我们最好傍晚回家,带齐食物,半夜下水出发。我点头同意,船上就一点凉米汤了,我这肚子饿得难受。丁大的家在芍陂湖西岸的芍陂镇,芍陂是一个大镇,镇上基本上全是姓丁的人家。丁大属于丁家旁支,贫穷潦倒,丁家人很少跟他来往。丁大媳妇是个长相颇为清秀的中年妇女,四五十岁年纪,相貌与丁螺有点像。乡下人见了外人也没有那么多礼数,丁氏热情地招呼我一下,就赶紧下厨做饭。打渔的自然就吃鱼,这半年中吃惯山珍海味的我乍一吃乡下的土把式,反而觉得喷香鲜美无比,连吃了好几条,米饭吃了一碗又要一碗。丁大和丁氏脸上都露出苦笑,我还不觉。丁螺嘟着小嘴道:“你把我们家今天的晚饭都吃光啦。”
我仔细一看,这才醒悟为何三人都看着我自己不吃,原来是要让客人先吃,把客人管饱,更何况在丁大心目中我应该还是大官。顿时尴尬万分,放下碗筷,不知如何是好,道:“丁老哥,您看,我这太饿了。对不住您啊。”丁大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与丁氏一起摆手道:“没关系,没关系,我们还有米的。将军如果还没吃饱,我们再去做。”我忙道:“饱了饱了,很饱。”心中暗暗决定等丁大送我回去后一定重重谢他。
还没等丁家三口扒进嘴几口饭,外面传来一阵吵嚷声。丁大面如土色,道:“将军,是不是官府发现你了?这可如何是好?”我有些奇怪,丁大怎么这么怕我被官府发现?突然恍然大悟,这家伙一定是把我当作强贼了。道:“不会是因为我,如果发现我,他们当时就会抓了。不过我躲一下可能更好。”现在气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小心驶得万年船。丁氏连忙带我躲到里屋去,我身材太高大,柜子里躲不下去。丁氏着急地出来告诉丈夫,问怎么办?丁大在屋里打量半天,也没有发现哪儿能把我九尺的大身板藏下,听到外面已经有砸院门的声音,一时如热锅上蚂蚁团团乱转。
我抬头一望屋梁,道:“有了。”只一跳,单手攀住房梁,身子翻了上去。灰土簌簌而下。我道:“丁老哥,你出去看看吧。就算他们非要进屋,一般人也不会抬头看的。”
丁大刚出房门,院门当啷一声被人撞开,一伙人冲了进来。为首一人正是作威作福、鱼肉乡里的乡佐丁二狗。他喝道:“丁大,怎么不开门?在干什么勾当?”丁大迎了上去,疼惜地看看四分五裂的院门,道:“我会干什么事?说吧,你来干什么?”丁二狗道:“干什么?征兵!看到我身后这几位了吗?这是县里的将军!是奉了县令安大人的命令,安大人是奉了太守陆大人的命令前来征兵的!”躬身引出身后几个趾高气扬、歪瓜裂枣的士兵。为首一人大约是个小队长,一双淫亵狠毒的鱼泡眼打量几眼丁大,鼻孔中哼了一声,不屑说话。
丁大陪笑道:“将军,我两个儿子都已经应陆大人的命令前去当兵了啊。家里没人了。”丁大还没说话,鱼泡眼道:“没人?那你是什么?”伸手捏捏丁大的肩膀,“看你身板挺敦实,是个当兵的好材料,带走!”丁氏和丁螺在屋里听到说话,都冲出来哀求道:“将军,您行行好,他都五十了,怎么打仗啊?”鱼泡眼咦了一声,小眼睛噌地亮了起来,上下打量丁氏和丁螺,口中啧啧有声,向丁二狗道:“他是叫丁大吧?”丁二狗心里打了一个突,点头哈腰地道:“是的将军。”鱼泡眼嘿嘿笑道:“婆娘和闺女长得挺美啊。丁大,你不当兵也可以。军中正缺少两个做饭洗衣服的,你婆娘和闺女刚合适。来人,把这两个娘们带走。”丁大愕然,脸上青筋暴起,忙拦在丁氏和丁螺前面,叫道:“将军,我去我去!”鱼泡眼一脚把他踹开道:“你以为军队是你家啊?说去就去?你不够资格,不要了。”与几个士兵上前就抓住丁氏和丁螺。丁氏、丁螺挣扎不休,大骂不绝。丁二狗也凑上前道:“将军,这两个女人也不怎么样。要不就放了她们吧?”鱼泡眼道:“放屁!”给了他一巴掌。几个士兵已经把两女抓住,有的还上下其手,大行猥亵之能事。被用长矛止住的丁大目眦愈裂,骂道:“你们这帮畜生!”
我翻身跳下房梁,冷冷道:“住手!”大步走到院里。鱼泡眼看到我的身材和威势,吓了一跳,连忙两步,呛啷拔出刀来,其他七八名士兵也都放开两女,挺起长矛。丁氏和丁螺惊魂未定地躲到丁大身后。鱼泡眼色厉内荏地叫道:“哪儿来的奸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不然小心我腰刀不长眼睛。”
我淡淡一笑:“陆太守清明廉洁,闻于天下,如果我向他奏明你的行径,你估计会人头落地吧。”鱼泡眼顿时色变,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我道:“只是一个过路人。”这时外面又是十几个士兵涌了进来,一人喝道:“沙毖,你粘粘忽忽地在干什么?”沙毖连忙行礼道:“回禀督邮大人,发现一个奸细。”那督邮年纪不到四十,相貌威武,武功不错,身穿盔甲,腰挎长刀,向我上下打量,问道:“你不是本地人吗?”我拱手道:“步律见过督邮大人,在下乃是江湖中人,因避仇家,暂过贵县。我观督邮大人气宇轩昂,气度不凡,欲投效大人,效命沙场,不知大人肯否收留?”这种超级无敌大高帽我长久不用,用来虽然有点生涩,但效果仍旧非凡,督邮被我拍得心中十分舒坦,笑道:“好汉子!跟着我保证你荣华富贵享受不尽。”我躬身道:“多谢大人。”心里却嘀咕着:要不是我现在气力未复,又不想连累丁大一家,早将你小子干掉了。庐江太守陆康对我很不恭敬,我万万不愿落入他手中,所以只能暂时忍辱负重,当一会小兵。
临走与丁大告别时,我低声请他去汝南向李通禀报我的消息。也不知他到底会不会去。
督邮姓周名潜,共在芍陂乡征集到两百士兵。走到安风县城与在其他乡征集的几百名士卒汇合,共计一千多人。遂北上,拜见亲临前线指挥战斗的陆康。
由于我身材高大威武,周潜便把我调在他身边当亲兵,路上见我手中兵器奇异,想借去看看。我的方天戟上面涂满烂泥,还没有来得及擦洗,便很严肃地告诉周潜,这条长戟和身上大弓都是亡父遗物,任何人都不能触摸,否则就是对亡父的大不敬。头脑简单的周潜将信将疑地作罢。
通过周潜,我也大致了解战事的来龙去脉。扬州刺史陈温与陆康之间关系本就不好。陆家乃是江东大姓,世代簪缨,所谓吴郡四姓“顾、陆、朱、张”,陆康自命清高,倚老卖老,不服陈温,认为他飞扬跋扈,志大才疏,必将速祸。陈温欲攻打盘踞在广陵一带、横行霸道的笮融,向陆康求米三万斛,陆康不予。陈温大怒,气势汹汹地引兵来攻。
陆康六十多岁年纪,头发花白,五绺长须,面貌文雅,精神矍铄,顶盔披甲却不见一点彪悍气息,反有一种恂恂长者般的儒将风度。他巡视各营,对各县到来的人马将帅一一温言勉励。看到我时,陆康眼中露出欣赏的神色,赞道:“真壮士也!”鼓励我勇猛杀敌,建功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