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高城。
议事厅。
一员大将居中而坐,三十多岁年纪,身材高大雄壮,目光熠熠如电,胡须根根如针,鹰鼻阔口,高颧权腮,散发着一股逼人的彪悍杀气,正是曹操手下大将夏侯渊。历史记载夏侯渊能“赴急疾,常出敌之不意”,“典军校尉夏侯渊,三日五百,六日一千”,作战勇猛异常,曹操曾写信劝诫他“为将当有怯弱时,不可但恃勇也。将当以勇为本,行之以智计;但知任勇,一匹夫敌耳。”夏侯渊本性难移,遇战斗仍旧一往无前,虽敌众己寡也不退缩,结果被老将黄忠斩于马下。
他向右手一员大将道:“文则,吕贼居然绕过奉高直奔临淄而去,我等该当如何?”于禁于文则,泰山郡巨平县人,三十来岁年纪,身材较夏侯渊略瘦,面容黝黑,手脚长大,宛如劳苦经年的农民。他一脸沉重,道:“妙才,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哪条路都不好走。第一是西进,率兵直插兖州心脏地带,进围昌邑。优点是兖州乃是吕贼统治比较薄弱的地带,且兖州刺史张邈向来与主公交好,我们包围昌邑后,振臂一呼,有可能整个兖州都倒向我们,这样将使吕贼失去后方粮草供应,处于被动。但这条路风险也很大,昌邑不是那么容易攻下的,目前吕贼权倾朝野,兵雄将广,兖州那些心存观望的骑墙派也未必就敢立即表明态度。况且我们不去救援形势不利的主公,万一主公危殆,岂非我等之错!所以,这条路难走啊。第二条是东归,速回临淄,与主公合兵,共抗吕贼。优点是可以整合兵力,远胜过单兵作战,握成一个拳头,总比张开一个巴掌打人厉害。当然这条路也有风险,吕贼表面上是冲临淄而去,但谁能知道他不是存着围点打援的目的,存着剿灭我军的念头?!假如真是如此,他必然沿途布下重兵。我军兵少,一旦离开坚城,暴露于平原之上,岂是吕贼虎狼之师的对手!所以这条路也难啊。”说完,于禁不由长叹一声。
夏侯渊却大笑道:“文则何必如此悲观!以我看来,局势并非完全对我们不利。目前虽然只有我军抗击吕贼,吕贼兵力远胜于我。但袁绍窥伺于大河之北,袁术蠢动于淮水之南,张邈摇摆于兖州,刘备叵测于徐州。一旦有人发起号召,全天下都会反对吕贼。只要我们坚持一段时间,吕贼将面临四面楚歌的境地。哼!那时我看他如何肆虐!”于禁默然良久道:“妙才所言固然有理,但都是对未来的推测,作不得准啊。”夏侯渊眼神中暴射出两道精光,道:“如果东归,主公兵力加上我们四千部众,仍旧远逊于吕贼,兵力对比并没有质的变化,仍旧只能守城,无法出战。主公用兵如神,据城固守,就算没有我们这点兵力,也必然能够长时间坚守临淄。我们只要攻下昌邑,进逼洛阳,定能让吕贼首尾难顾。天下形势到时必然也将产生巨大变化,临淄之危自然解除。”于禁摇头不语,形势发展岂会如此理想!
一人宏声急道:“夏侯将军,涣以为西进中原断不可取。”此人身材虽然不高,但身体壮健,手臂粗长,别有一番气势,却是大将史涣。夏侯渊道:“史将军有何见解,速速讲来。形势危急,也别说客套话了。”史涣点头,单刀直入道:“我且为将军简要分析一下目前形势。吕贼方面有高顺军一万五千,太史慈军一万,刘备军两万,合计将近五万,而主公刚刚征讨北海、东莱,兵力不到两万,即便主公用兵如神,力量如此悬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何抵御?且北海、东莱新附,人心不稳,若乘势而起,攻击主公背后,主公又如何抵御?也许我们还没有进到昌邑,临淄就被攻克了。那时就算天下都反对吕贼,我们失去了根据,还能往哪里去?如果主公遭遇不测,我们还拿什么来号召部伍?恐怕会一下子星散吧。再说,西进真的那么容易么?张辽大军就在南阳,骑兵驰援,不过三日,昌邑兵力再空虚,三日总能支持吧,一旦面临张辽铁骑,将军又何以御之?请将军三思!”
众将遽然色变,尤其是夏侯渊背上出了一层冷汗:是啊,曹操如果被擒或者阵亡,别说包围昌邑了,就算拿下整个兖州,甚至进逼洛阳、长安又能如何呢?也许可以动摇吕布根基,但那也不过是为袁绍等人做嫁衣裳罢了。
夏侯渊谢道:“非公刘兄难以阐明其中道理。是渊糊涂了。”向史涣深深一礼,史涣忙道不敢当。历史记载,史涣字公刘,少任侠,有雄气,曹操任命他为中军校尉,常监诸将,甚见亲信,他曾领军击斩眭固,击破袁绍骁将韩猛。正因他受信任,曹操才任命他为中领军,主要负责保卫工作,虽然位置重要,但较少出征,军功不多,所以史书上没有单独立传,但确实是一员能够独当一面的良将。夏侯惇军中的韩浩韩元嗣也甚得曹操亲任。两人对曹操更是忠心耿耿。
夏侯渊问众将道:“既然计议已定,当速回援临淄,我们该走哪条路?”于禁道:“从这里到临淄有南北两条路。北面的一条过赢县、般阳,虽然距离较短,但地形险恶,很容易被伏击。南面的一条过临胊、广县,绕高山、妫山,平地较多,道路开阔,路途较远。”夏侯渊道:“公刘怎么看?”史涣道:“涣以为应走南路。吕贼当对四面环伺的微妙境地有所觉察,为免夜长梦多,定然大兵进攻我们的根据地临淄。北路只需要少量人马埋伏或扼守,就可以阻断我们去路。而南路广阔,非万人难以合围,我们腾挪余地极大。况且夏侯将军行军迅如雷霆,吕贼也未必能够追上。”众将都认为有理。
于是夏侯渊命令立即拔营,带着一千多骑兵、三千多步卒轻装上路。一日一夜奔行近二百里,沿途并无任何埋伏。很快过临胊县,从高山、妫山南麓绕过去,还有几十里路就到临淄了。夏侯渊派出侦骑先到高山、妫山侦察,过山之后十几里均无埋伏。侦骑回报,众将都松了一口气。军队加快速度推进,过高山、妫山,直奔广县。于禁一直面色沉重,皱眉苦思,虽然顺利通过妫山,仍旧感觉心头有种莫名的不祥预感。吕布真的会放过这支部队吗?
现在乃是冬季,草木凋零,野草枯干,野外一片空旷,根本没有隐蔽的地方,夏侯渊沐浴着暖洋洋的冬日阳光,仿佛望见了临淄城,哈哈大笑道:“公刘果然所料不差,吕贼定是觉得这条路过远,我们不会走,又加上一片平原,难以围住我等,所以干脆一个兵也不派了。”于禁却道:“妙才兄,小心无大错。我们还是整齐队形,放慢速度行进吧。不到临淄城中,绝对麻痹大意不得。”夏侯渊敛容谢道:“文则所言甚是,这倒是我忘形了。”命全军小心警戒,保持阵形,快速但小心地向前推进。心神不定的于禁仍旧举目四望,突然大吃一惊,叫道:“妙才!你看!那是什么?”夏侯渊向北望去,随着越来越近,五里之外、平整的大路两侧逐渐露出两大片黑压压的东西。他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背后吹下,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大叫道:“有敌人!快退!”敌人既然敢这么大模大样地等着,必然是兵力远超过自己,所以才有恃无恐。现在唯一能做的只能是速退。
队伍刚刚前队变后队,向后急奔不到三里地,南方来路上一彪骑兵杀了过来,烟尘大作、蹄声如雷,气势好不雄壮!再看北方地平线,那两大片敌军迅速铺开,步卒像两只大钳子从野间伸展,数千骑兵则如同天崩地裂、巨石翻滚一样沿着大路隆隆而来。即便夏侯渊部众全是悍不畏死悍之辈,脸上也都露出惧色。形势比人强,敌人数量既多,又非弱旅,这一仗可难打了。
形势危急,更显出一个人的真正素质。夏侯渊高呼道:“敌兵虽多,但怎敌我青州勇士、百战之师!杀敌立功,正在此刻!谁敢跟我去斩将夺旗?”他雄壮激昂的声音中仿佛含着某种挑动人心的魔力,四千士卒无不振奋,吼道:“愿随将军!”夏侯渊令于禁带领步卒列阵以当北方敌人,自己带领一千骑兵向南杀去。南路敌军距离较近,看数量也不是太多,夏侯渊想先把他们击垮。
两股骑兵都是高速冲刺,距离迅速缩短。南边骑兵首领一声厉吼:“射!”弓弦嗡嗡作响,两千利箭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夏侯渊军队眼前,如一片黑云。夏侯渊目眦尽裂,几乎要滴出血来,吼道:“举盾!”虽然是疾驰中拉弓,准头不佳,这一轮箭雨还是让夏侯渊军损失不小,一千多骑兵不到八百。更重要的是对士气打击很大。
南边骑兵迅速挂弓取矟,丈八铁矟闪动着的寒光在夏侯渊双目中宛如幻影。这绝对是一个噩梦!只有真正对阵,才发现敌人的铁矟居然如此之长、如此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