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和宋再见面,而今天,毕业将近九年的今天,我们不期而遇了。
宋是我的同学,男同学,也是我曾经伤害过的人。
还记得读师范的时候,我在班里年龄差不多最小,因为小,便被纵容着,没有个大孩子的样,走路基本靠跳、说话基本靠笑,老师们叫我小鬼,同学们叫我小孩,我自己也觉得自己还没长大。于是,往老师的墨水瓶里放甲虫,给在班级睡着的男同学涂红指甲,愚人节一大早写了“今天不上早操”的字条贴到黑板上,编剧本让慈禧太后给拿破伦当小老婆,这都是我那时干的好事。
17岁那年,我告诉知道自己应该长大了,让我产生这种念头的是那个人的眼神,那让我害怕的眼神。
宋就是这时候引起我的不安的,确切的说,他注意我很久了,有多久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每次回头和后面的萍姐姐说话,都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看着我,而当我看向他的时候,他也确实在看着我,目不斜视的那种。时间久了,好朋友也开始提醒我。于是,活泼开朗、不谙世事的我开始忧郁,开始静下来,开始成长,我能做到的是,尽量让自己目视前方,不回头遭遇那眼神,在学校的各项活动中尽量少出风头。可能是班主任老师感觉我变化很大,在我的周记本里写到:小鬼,遇到问题了?能跟我说说吗?你变得不象你了,知道吗,给我的感觉,你就象只惊恐的小鸟,另外,拜托你能不能在每天上课前,领唱几支好听的歌呢?“草鞋是船,爸爸是帆…...”耳朵都烦了,何况我呢?
我这样回复老师:最近比较烦,比较烦,比较烦!要问有多烦,答曰:反正比你的耳朵烦。
第二天上课之前,我起了首流行歌曲《新鸳鸯蝴蝶梦》,老师看了看我,只笑不说话。我也看着他,用眼神说:我之所以变得不象我了,是因为我原本就是我,何谈象不象呢?
宋很怪,也许叫另类。我不喜欢他,因为他的怪。我甚至认为班上的同学没有人喜欢他。他的表达能力极差,他很少当众发言,但是我知道他的数学和物理成绩一流,我也知道他的聪明在班里是鲜有对手的。
说他怪,一点都不冤枉他,有诸多的小事为证。
中午的时候,大家都在教室里蜗居,三三两两,听音乐、下棋、练习书法,那时我迷赵传,现在也是,他的歌带不知道买了多少,不听他的歌不成眠。偶尔一天,当《爱要怎么说出口》的旋律响起的时候,我让坐在录音机旁的同学开大点声音,却不想,宋走了过去,啪的一声,关掉了录音机,然后用鬼魅一样的步伐走出了大家的视线。所有的人都看我,我自言自语:我的墨没了。换墨的时候,不小心弄脏了手,于是借口“我的手脏了”逃出了教室。
皮皮告诉我,宋把我们的集体相剪了,并把剪下的我的头像夹到了课本里。
班级聚餐的时候,宋说他要和我喝杯酒,我喝了。
听同学说,他好象没少喝酒。
下午的时候,他来宿舍找我,他好象刚摔了,脸上好象有伤,我没看仔细,他说要和我谈谈。我说:宋,对不起,明天考哲学,而我还不知道黑格尔是谁,我要去复习了。
在那之后的日子里,我仍然生活在那目光的阴影中。
毕业前的一天,我和同学们在教室里通宵玩牌,大家都很惆怅,要离别了,心情都不好。更有几个姐姐总是逗我哭。打了一夜牌,宋就在我身后不远处坐了一夜。中途我跟他说:你来玩牌吧,我回宿舍去。他说:你走了,我也走。
我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心里却很不安,说不出来什么感受。
毕业了,带着离愁哭了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家,妈妈和爸爸还没下班,我搬了椅子,坐在楼道里等妈妈,象个迷路的小孩。
见到家人的那刻,我再也忍不住眼泪了。妈妈说毕业是好事。我说妈妈:我想哭,我不想回家,我还想上学。
妈妈递给我一封信,是宋写的。看来我人没到家的时候,他的信已经寄出了。
内容是什么我现在还能回忆得起,还没来得及回信的时候,第二封和第三封就到了。看着妈妈异样的目光,我便觉得有点委屈。几天后,在毕业后的无聊空虚中挣扎的我给他回了封信,内容我现在也能回忆得起。
大概是写了对他感谢的话,写了对同学情谊的珍惜,结尾的一句我记得最清楚:我们只适合做普通朋友,请别再给我写信了好吗?祝好!
这是我最懊悔的一件事情,不是因为我今天见到了他。
那时我18岁,我知道他不会原谅我的年轻无知,因为他也比我大不了几岁。我只知道,自己不懂得的事情真的太多了,我不懂得如何去爱、如何被爱,如何去拒绝爱,语言太伤人了,我很少为了某事后悔,就单单这件事情,却一直不能释怀,一直不能原谅自己。这也是我不愿意见到他的原因吧。
也从同学那里听说过他的些许情况,今天见到他,却还让我吃惊了。
他还是那消瘦,我握了他的手,他用手揽了一下我的肩膀,把我往他办公室里让。这是我们认识以来最亲密的接触了。
“怎么样,过得还好吧?”我先开口说话。“还行,你呢?看这样子就不错,你比上学的时候稍微胖了点。”我笑着说“九年没见了,能没变化吗?”
谈话被校长打断了,我是去监督他们学校教师聘用程序的,开会的时候,每个老师都要竞聘演讲,宋也不例外。
他说话的时候,我低着头不看他 。我知道他爱紧张,上学的时候他就那样,一段课文没读完,脸就红到了脖子,手都要抖。出乎意料的是,宋今天的表现相当出色,看到宋自信的样子,我很开心。都不是那个懵懂的小孩子了,都长大了。不由自主地想,宋还会记得我带给他的伤害吗?
我没问他,当然,我是不会去问他的。
要走了,我去了他办公室跟他告别,他送我上车。
我便觉得我们的友谊是那样的纯洁和可爱。
车子要启动的时候,宋让司机等一等,然后从一个办公室里拉来个女孩,告诉我,那是他的女朋友,是个看上去很朴实的女孩。
又见到了宋的眼神,透满真诚的眼神,顷刻,我知道,他早就原谅我了。
我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了他,说:结婚的时候提前通知我,我好准备礼物,祝福你们!
车子走远了,宋还站在校门外。
车上,我对司机说:师傅,有没有《朋友》的CD,放来听听。
司机没找到我要的歌。
看着窗外,我自由地小声哼着“那些爱过我的人,以及被我爱过的人,都是我最要好的朋友,那些伤害过我的人,以及被我伤害的人,也都是我最要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