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韬言道：“这三本策论乃是周中华数年前相赠与麦杜斯，后被我强索而来。小弟素来欣赏此人，只是我来上海后不久，此人便遨游于海外，未曾得以相交。前些时日此人终于归国，哪知不久就忽然失踪，杳无音讯。谁知这小刀会兴风作浪，此人居然也在其间，这真是奇哉怪哉！”

蒋敦复点头道：“此人陷于贼中，无非是迫于形势。我看他此时虽然龙潜于渊，有朝一日破空而出，定然飞黄腾达！”

王韬颔首无语，若有所思。

蒋敦复见王韬对周中华也极为钦佩，于是将自己有意辅佐此人，以成不世之功业，种种打算，一一告知王韬。最后，蒋敦复道：“蒋某一生以‘有志于用世之学’自许，常谓‘如使得展平生志，愿捐糜顶踵亦所不恨’！仲韬，你也曾有‘他日当为天下画奇计，成不世功’之志向，今明主便在面前，乱世之秋，合当英雄出世！你我二人，何不效仿卧龙、凤雏，相助周郎，以你我二人胸中之才学，何愁大事不成？”说到此处，一时眼中精光四溢，脸色潮红，有如醉酒！

王韬虽然被蒋敦复这一番蛊惑之辞，说的也有些砰然心动，兴奋莫名；但他对周中华的“贵人身份”并不以为然，对蒋敦复此人志大才疏、流于空谈更有着清醒的了解。相比蒋敦复的狂言无忌，王韬则显得内敛沉静、处事圆滑。

王韬打了个哈哈，笑道：“小弟年幼，才疏学浅，安敢与兄长比肩。兄长堪比卧龙，小弟岂可比与凤雏。‘为天下画奇计，成不世功’，固我所愿。小弟亦有心追随兄长，辅佐明主，然则此时多有不便，还请兄长见谅。只盼兄长日后青云得志，莫忘了提携小弟便可。”这几句话避实就虚，既委婉的回绝了蒋敦复的“盛情”相邀，又着实将蒋敦复吹捧了一番。

见王韬此时不愿“出山”，蒋敦复一时也不好再劝，不觉有些意兴阑珊。王韬察言观色，也不愿就此冷了蒋敦复，于是挑拣些话题迎合蒋敦复。

二人越谈越激动，互相吹捧、大言不惭，言语之中宛如卧龙凤雏再世；高谈阔论、踌躇满志，放眼前贤堪比萧何张良重生！只是一时忘了那凤雏庞统原是死在落风坡，而诸葛孔明亦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沾襟。”

这一番浮想联翩的谈话，直到月上枝头，才告结束。蒋敦复亦洋洋自得的从王韬处告辞而出。

次日，蒋敦复到旧衣铺买了一套半新不旧的长衫，又在澡堂子里泡了半天，最后去福寿膏馆过足了瘾，此时精神振奋，自觉浑身上下焕然一新，决定展开对周中华的“追求攻势”！

※※※

接下来的数日，蒋敦复如同狗仔队一般，又好似贴身保镖，紧紧追随周中华，着意拿那三本策论上的文章观点来请教周中华。谆谆之至，犹如蒙童，虚心问道，不厌其烦。言语之中，对周中华的仰慕更是“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哪知此时的周中华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一心想的是怎样摆脱眼前的困境，如何将这庞大的产业搬到国外，与妻儿一起享受人生。倘若是单纯考虑他一个人，要逃出上海，摆脱小刀会，简直易如反掌。无奈此时拖家带口，伍汉灵又身怀六甲，即将生产。而周秀英更是要报杀父之仇，每日在刘丽川处请战，此时也绝不愿离开上海。因此对于蒋敦复的“仰慕之情”，周中华是视若无睹；对他这种死皮赖脸的厚颜纠缠，更是厌恶至极。若不是念在他是大舅子的客人，恨不得将此人赶出伍府，眼不见为净。

这日唐景星来报，采办粮食之事已经全部办妥，他先由陆路回来。“长江号”也正在返航，明日一早便可抵达上海港口。

周中华见唐景星办事利落，着实夸赞了几句，又嘱咐道：“长江号回航，必然要经过上海的江海关道，还须小心提防，及早打点好一切。”

哪知唐景星慨然叹道：“东翁有所不知，眼前这江海关已然是名存实亡！”

周中华煞是奇怪，问道：“此话怎讲？”唐景星道：“报纸上已经登载了此事，怎么东翁竟然不知此事吗？”周中华悻悻答道：“这几日忙乱得紧，未曾细看报纸。”其实这几日他是被蒋敦复骚扰得心烦意躁，一时未曾关心其他事物。

当下周中华一面让唐景星简要的讲述此中情由，一面吩咐周福立刻将这几日的报纸全数拿来，看着报纸，又听着唐景星的讲解，这才理出个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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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小刀会一举占领上海县城之时，位于外滩的清廷江海关也被捣毁瘫痪。

英国领事阿礼国随即派员与刘丽川接触，并于小刀会占领县城两天后立即宣布：“租界严守中立”，并借口“在本埠海关机构及合法当局已处于无法正常运转的状态”，明令清廷江海关不得在外滩办公。由此，清政府在上海的海关行政被迫停顿。与此同时，阿礼国假惺惺的表示，为了履行“庄严条约”，“保障大清国关税的征收”，经与美国副领事金能享协商，共同公布了《海关行政停顿期间船舶结关暂行条例》。

这个条例规定，英美船货出口的结关手续由英美领事馆办理；准许货运承办人、进口商和航运商使用票据担保，而非现银完税；所出票据于四十天内在上海向大清国海关监督凭票付款；只要办完这样的手续，船舶就可以离口。

这个所谓的“领事代征制度”，实际是英美两国公然劫夺了清政府海关的权力。

尽管如此，在江海关行政停顿之际，这个条例若能切实实行，对中国的税收还是有利的。但是美国商人坚决反对，而后美国公使马沙利借口英国有夺取上海，控制扬子江流域之野心，决定与之分道扬镳。其根本原因是因为，马沙利坚信，由美英领事代收关税将使美英商人处于不利的地位。

一个月后，美国副领事金能享自行宣布《暂行条例》失效。美国既然已经破坏《条例》，英国也不愿意吃亏。

于是阿礼国也于随后发表声明：“我不能无限期地为中国海关继续征税，条约上我也找不到这样的责任”。因而声称：除非其他国家的贸易同样课税，英商就不必缴纳异常应付的关税。

至此上海口已成为一个自由港，海关名存实亡、形同虚设。而清朝政府成为最大的利益牺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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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中华听到此处，不禁叹道：“海关事权关系重大，更是攸关国家的主权，岂可如此轻言放弃。”

唐景星道：“何止于此，朝廷自用兵以来，军费粮饷一直依赖江海关的关税甚多，此时若是少了这一份收入，岂不是火上浇油。是以朝廷已经命吴健彰速速重新办理江海关道。东翁请看，这报纸上便是吴健彰所发的通告。”

周中华接过报纸，细细看来。

原来身兼江海关监督职务躲藏于租界的上海道台吴健彰，在县城失陷一个多月后，又重新被清政府正式委派为苏松太兵备道和江海关监督。由于海关监督官印章丢失，他只好发出通告，宣布将暂时以“常州漕运使”官印代替江海关监督官印，仍按旧制办理关税征收事宜。这份布告除了送达各领事馆外，还在上海各家报纸上分别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