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风口浪尖(下)
作者:猫儿怕吹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322

本节相关人物说明恭亲王奕,领班军机。

彭蕴章,字咏莪,工部尚书,军机大臣。

穆荫,字清轩,刑部侍郎,军机大臣。

杜翰,字继园,工部侍郎,军机大臣。

文庆,字孔修,户部尚书,军机大臣。

吉尔杭阿,字雨山,江苏巡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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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是吴煦夜访周中华的数日后。

紫禁城乾清门西首,有一排数间低矮的小房,与其外表极不相称的则是,此处便是赫赫有名的军机处。

如同它的外观一般,军机处内部的陈设也极为简陋,除了帽筒、文房四宝和休息的木炕、茶具外,唯一显眼的则是高挂在墙上的两块木匾,一块是清世宗皇帝雍正题写的“一堂和气”,另一块则是当今咸丰皇帝题写的“喜报红旌”。

“一堂和气”,不言而喻,入值军机相当于中枢阁臣,皇帝自然希望他们能够齐心合力辅佐自己;而“喜报红旌”则更真实的反映了此时咸丰皇帝的内心愿望。

偏偏“一堂和气”难求,而这几年络绎不绝报来的更多是烦心之事。

今早全班军机叫起,御前应对,除了照例的军情议论外,皇帝把一个折子交给了恭亲王奕,正是江苏巡抚吉尔杭阿弹劾周中华的奏折。咸丰命军机议处,斟酌拟旨。此时,小小的军机值庐内,满满坐了一屋,正在为此事争执得不可开交。

“岂有此理,这个姓周的也太胆大妄为了,居然敢向洋人借贷如此巨款,定要从重惩治。”说话之人正是少壮得志的穆荫。

文庆咳嗽了几声,附和道:“清轩所说有理。这个周某人,雨山在折子中说,借着为曾涤生办军务的名义,大肆任用洋人,兴办什么‘工厂’之类的洋玩艺,奇淫技巧、蛊惑人心。诺,这一段‘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圣人以天道人心治国,岂以奇淫技巧安邦欤?’真知灼见,真知灼见!”

看到这个老头摇头晃脑念着折子上的语句,一旁的杜翰有些不以为然:“话也不能这么说,姓周的办理军械局,原也是皇上准允,为着也是军前急用,如若真能造出洋人那样的火枪大炮,以之剿灭发匪自然要比大刀片子管用。”

穆荫接过话来笑道:“继园也说‘如若造得出洋枪洋炮’,可是据雨山所奏,这银子已经流水似的使出去了,连一个破铜烂铁也没见着影。真就是造出了枪炮,只怕也是‘无价之宝’,靡费惊人。”

文庆点头道:“办理军械局和船厂,竟需两千万之巨额,其中果真无私否?象这般虚耗国帑,靡费巨大,浮冒贪墨,中饱私囊,未见其利,先见其害,实不可取,我看这样的洋务当暂缓。”

彭蕴章忍不住道:“我看这周某人倒是有些才干。”

穆荫道:“中堂何出此言?”

彭蕴章道:“自从江宁议约以来,咱们大清国只有被洋人把银子搂走的,何曾见到能从洋人口袋里面捞出钱来的?仅此一件,便可以看出此人不同寻常。”

文庆大不以为然:“我看这洋人居心叵测。无非是想帮着姓周的办这些洋务,咳咳,以此败坏人心、毁我名教,以夷变夏,祸国殃民。”说到后面已经是激动不已,一口痰咽在喉咙里,连声咳嗽,气喘吁吁。

他这一顶大帽子扣将下来,杜翰和彭蕴章一时不好接口,二人不约而同把眼光投向上首的位置。

在上首处,坐的是一个年约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眉清目秀,神采飞扬,只是眼眸之中略带忧郁,石青色四团五爪金龙的补服,彰显着天璜贵胄的身份,正是当今皇帝行六的弟弟,恭亲王奕。

恭亲王已经听了半天,一直未发一言,此时见文庆已然把调子拔高到“维护名教纲常”,终于忍不住开口:“老中堂身体要紧,犯不着为区区一个四品官儿伤了身子,您先回去歇着吧。”这一句话明着是关心文庆的身子,暗地里却是请他走人。

杜翰忍住笑,道:“来人哪,把老中堂送回去。”一旁的达拉密(领班军机章京)应声出去,唤来一个笔帖式。清制,军机处乃是重地,门上还有一块白木牌,上书“误入军机者斩”,除了军机大臣和军机章京,其他人都不可以擅入,因此笔帖式只站在门外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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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文庆,几个军机大臣都没再开口,值班的军机章京更是默不作声,值庐里面一时鸦雀无音。

恭亲王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说道:“各位中堂都是德高望重,见识深远,奕这里有一些新闻纸,不知道各位听说过没有?”说完后,从袖筒里抽出几张纸来,交给了穆荫。

众人面面相觑,穆荫接过一看,苦笑道:“王爷,您说的这玩意,我还真没有见识过。”顺手将这几张纸递给了杜翰。

杜翰接过来细细一看,若有所思:“听说洋人就有这种玩意,可是这上面分明是咱大清国的文字,难道说,咱大清国也有了新闻纸?”

恭王微微一笑,道:“这份新闻纸正是我大清国自有之物。其实,这样的新闻纸已经问世有了数年,只不过一向只在上海和广州发行,诸公深居京师,难免少见多怪。”

恭王接着说道:“奕从三年前就,嗯,就‘订阅’了一份上海的《东方日报》。这新闻纸本是每日一辑,只是路程遥远,每每要迟上数日,才能送到京师。这一份就是数日前刊印的,昨日才送到我府上,其上恰好就有江浙民间对于周某人兴办洋务工厂的议论。”

众人这才恍然,忙在新闻纸上搜寻,果然,几个整版都是在评论周中华向洋人借款办理军械局、造船厂之事。

有明确反对、竭尽攻击之能事的,如:“夫四民之中,农居大半,男耕女织,各职其业,治安之本,不外乎此。若以机器盛行,则失业者众,胥天下为游民,如斯与民争利,其害不能言矣。”这是指责工厂之祸。

还有:“古来圣君贤相讲富强之道者,率皆重农抑商,不务尽山泽之利,盖所称为极治者,亦曰上下相安,家给人足,足以备预不虞而已。今则肆意开山取矿,以致震动地脉、败坏风水,如不严禁,国本何堪?”这是反对开矿。

更有如同适才文庆一般的,指责周中华用洋人的蛮夷之道,来改变中华的明教纲常,“罔顾礼义廉耻,其罪罄竹难书”,谩骂唾弃,不一而论。

然而相比反对的,支持者也不在少数,如有人引申圣人之言加以驳斥:“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居学以致其道。圣人谆谆以百工与士大夫相提并论,知古人艺进乎道,志凝于神。学者进德修业之心,与工师制器尚象之意,功分体用,义判精粗,本末稍殊,源流则一。此治国平天下之实工也,故曰,劝百工则财用足也。”

还有:“古之人,仰法天,俯察地,观象于天,取材于地,五金之产,三品之珍,天地之精英,所以济万民之日用也。”这正与“反对开采矿物”的观点针锋相对。

更有人鲜明的指出:“知外而不知中,此诚为失其心也;然不通西语,不识西文,不译西书,知中而不知外,此谓之聋瞽也。西国之强源于富也,富源于商,商源于工,工源于学,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与天朝之名教纲常更无涉也。”这是否定了周中华的兴办洋务将会祸及名教纲常。

甚至还有为周中华大肆赞美的:“外洋如英法诸国,皆知其惟恃船坚炮利以横行海外,而船之何以坚与炮之何以利,则置焉弗讲。而船炮、机器之用,非铁不成,非煤不济,英国所以雄强于西土者,惟借此二端耳。维洋人秘此机巧,不肯轻以授人,遂无从窥其门径。今周氏搜求外洋各种舰船、火器制造之术,穷究开矿炼铁之技,以期尽窥其中之秘,而用之于天朝,则西国之利不为利也。如此,兴办洋务,有事可以御侮,无事可以示威,诚如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看了这些议论,众人都暗自思忖,显然如何处分周中华在恭王的心中早有定夺,穆荫第一个就转变了调子:“王爷,这还是您拿主意,您看该怎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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