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寺方丈天鸣禅师与刘秉忠第一时间里就接到了罗汉堂高僧无嗔被秦业击伤的消息,少林寺掌门号称精明,亦是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两家既无往来,又无宿怨,何出手之狠也?
自当日丐帮转承桃花岛郭靖的拜贴,邀请少林寺前往大胜关共参天下武林大事被婉拒后,少林寺便做好了应付的准备,弃宋投蒙毕竟不是件光彩的事,虽说少林寺上下普遍对此持反对之意,却也是他们无法拒绝得了的,想着郭靖侠名素著,当能理解少林寺的苦衷。自金人入主中原以来,少林寺处在异族管辖之下,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只能接受金国皇帝的敕封。同样的事,如今蒙古人主政中原,少林寺已有一百余年不闻宋室朝廷的声音了,接受蒙古人的敕封也是必然的事,只不过是将金人的牌匾换成蒙古人的牌匾罢了。
刘秉忠此时已将蒙古大汗的“敕封诏书”宣念完毕,也将有着蒙古大汗金印的“护国禅院”牌匾挂了上去,听得秦业消息,向天鸣一躬身道:“方丈师伯,当日此子在洛阳曾与我等一战,不遂意而退,方才在路上又拦着秉忠,只说要报当日之仇,想必此番亦是为秉忠而来。秉忠已将此行所为之事了结,自当与他一会,当不教少林寺为秉忠与丐帮结怨。”
天鸣疑惑之余,郭靖侠名远播,秦业却是一惯名声不显的,若非当日洛阳清风楼伤毙了数名少林俗家弟子,亦不会挂在少林寺方丈的心上。此时听得刘秉忠如此说,虽知他是以退为进,借机逼少林寺表态与丐帮为敌,却也不能不遂了他的意,毕竟这也关系到少林寺千年清誉,打了个佛号道:“此事非同小可,我等出家之人,自来与世无争,一心向佛,俗世之恩怨,还是少沾为妙。此时那秦公子来报当日之仇,你等虽是我少林弟子,却也是为那俗事与之结怨,今日须得小心应对为妙,切莫再行生怨。”
刘秉忠听得天鸣此语,知少林寺只一心只想继续他们的与世无争,此番他能得少林寺表面上的认同,更得少林俗家弟子之助,于愿已足,也不贪心,应了声是尾随少林寺一众高僧之后,缓步走向寺门。
秦业一行人与那赶加来向天鸣方丈通报的小和尚只在前后脚之差便已到寺门前,刘秉忠此行共带得两队百人队蒙古兵随得,阿合台百人队半刻前让刘秉忠被遣回去查路,已为秦业带队杀个精光了,此时少林寺外头还有一队,在百夫长都罕的带领下守在少林寺大门外,见秦业一行人面色不善的向少林寺大门走来,便皆弯弓上马,摆开阵势与秦业等对峙着。他们都是认得秦业的,若非刘秉忠吩咐过在此地没得他本人命令不得动手,哪还会有空与秦业一行人互瞪眼。
秦业身后一众江湖豪客一方面是给拉上来壮势的,另一方面也想让他们加入到对付蒙古人阵营里来。此一帮人大都是闲云野鹤之辈,一向无拘无束的,不服管教的,跟做事横冲直撞的蒙古人少不得要有些交集的,自是看着蛮子不顺眼,只是他们中人大都明哲保身,让他们去刻意与蒙古人为敌却是不能的。早先这些人还慒然不知此行所为何事,只是受过“大头领”之恩不好推却,待到得少室山前方才由秦业告知是来找少林寺麻烦,还可能与蒙古人对干。之于将会对上蒙古人,这些人倒正如对上少林寺一样,心有隐忧,嘴上却兀自强硬,还有几分期待,人多胆壮,相互间牛皮越吹好似自己本事越大一般,这个“忧”便也越淡了。
秦业对于这些江湖豪客的态度用后世的一句话说就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原本里杨过在他浪迹江湖的十六年里,便是结交了无数此等“阿猫阿狗”,郭襄十六岁生日那日这帮人好一番显摆让小襄儿倍儿有面子,可怜的小女孩一颗心从此也便系在了浪子身上了。这些人都是有几分本事的,脾气也不小,行为古怪性格乖僻,却不是郭靖这种大侠能拉得动了,秦业这几年里走街串巷,没少给人排忧解难,倒也收得了不少这样的人。
“秦公子,这些和尚真的会将刘秉忠交出来?”秦业身后这些江湖豪客也就四五十人,倒是不惧与少林寺干一场,但若还加上蒙古兵便是另一回事了,怕就怕少林寺把人伤了,蒙古兵趁火打劫杀良充功,而瞧蒙古兵这般阵势,他们两家正合作愉快呢。
“怎么?怕了这些蒙古兵了?”秦业朗声笑道,说话虽是不客气,却干脆直接合这帮人胃口,果然身后一片哄笑声众人直唤怕他个鸟来着,接着便是一阵对蒙古人鄙视声。秦业认得问话之人名唤史无愁的,外号洛阳一鬼,倒长得跟个鬼似难看,本事也一般,只轻功却是不俗,当年一时史无愁贪嘴为一坛佳酿摸进了一个色目人巨商的储藏室里,叫正在执行“圣军”行动的秦业救了一命。
史无愁脸上一热,随即粗着脖子嚷道:“孙子才怕呢,老鬼是怪这少林寺号称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怎么就和鞑子套上了热乎?”
秦业笑笑,不再说话,任这帮人去发挥。此时忽闻寺内钟声大作,寺门大开,少林寺方丈天鸣禅师,达摩院首座无相禅师,罗汉堂首座无色禅师,并达摩院、罗汉堂一众高僧缓步出门来。天鸣、无相、无色几人秦业虽是从未与之打过照面的,却是一眼便能认得出来。刘秉忠素来讲求辈份身份,此时只跟在众僧之后,最后一个走了出来。
其实以秦业在当今江湖上的声望地位,本不需少林寺如此大场面招待,只是秦业方才打伤了罗汉堂高手无嗔,又是桃花岛郭靖的弟子,由不得少林寺不小心一点,便也不敢怠慢了。
秦业见得刘秉忠出来,朗声笑道:“刘汉奸,今日你可还跑得了?”他人虽打上少林寺,却略过林众高僧,第一句话便问着刘秉忠,教天鸣几个好生没面子。天鸣正要开口问话,秦业话锋一转抢先道:“秦业与刘秉忠乃是国家之战,少林寺若还一味袒护此人,休怪本公子不客气了,这个大和尚便是尔等的榜样!”说着一指两臂骨骼粉碎脸如死灰的躺在架子上的无嗔和尚,声色极厉。
天鸣方丈闻言一滞,此子虽是名声不小,功力也不俗,他孤身一人却也不足以与少林为敌的,难就难在他背后还有丐帮与桃花岛两大势力,更知此子与全真教关系斐浅,他此时这般一说,却似少林寺在为蒙古人卖命与大宋为敌了一般了。少林为保千年基业接受蒙古大汗敕封,已是万不得已,若再背上一个助纣为孽的名声,这千年古刹,中原武林泰山北斗赫赫声威还不一朝给丧尽了?思到此处,天鸣打个佛号缓缓道:“秦少侠少安勿躁,想我少林寺乃佛门清静地,一应僧众每日只吃斋念佛,素来与世无争的,秦少侠所言乃俗世纷争,何苦与我少林为难?老衲恳请秦少侠给我少林一个面子,带众英雄下山去吧。”
秦业见天鸣接过话头,知他不以自己为意,却也不想将事情搞大,正要说话,却听身后一个声音尖道:“老和尚,你少林清静,为何教尔等少林弟子为鞑子卖命,屠杀我大宋将士?”
刘秉忠闻言站出来凛然应道:“阁下便是催命鬼崔先生罢,刘秉忠虽是做了蒙古之官,却从未与宋人为敌过,更不曾害过一个汉人,崔先生妄言我等‘屠杀大宋将士’,却是过了!且今日中原无主,宋室赵家自弃其民,不以中原苍生为念,大蒙古国承取天下,我等所为也是顺应天意,免却天下苍生受这刀兵之灾罢了,何错之有?”
秦业看这汉奸装腔作势,冷笑道:“阁下说出这番话来,便不怕佛祖怪罪了?你是不曾杀过人,若是当日在清风楼拿下了秦某,你当如何?秦某命大,倒成就你的宽厚仁慈了?佛祖怎么就收得你这般厚颜无耻之徒!是的,佛祖亦是有奶便是娘,如今蒙古人能让你等念经吃斋,你等便向佛祖祈求蒙古得到天下,至于宋人是死是活,却是无关紧要了。”
“阿弥陀佛!”天鸣打了一个佛号,皱眉缓道:“弟子有罪,秦少侠切莫归委于佛祖,我等少林弟子皆是方外之世,任尔俗世纷扰不休,我等只一心向佛,为天下苍生祈福,宋人蒙人,于我等出家之人却无二般。”
秦业笑道:“罢了,就算你大和尚说得都是真的,反正嘴巴长在你脸上,任你翻弄,今日在下此来只问你一件事:刘秉忠助纣为孽,与我大宋为敌,我要杀他,该是不该?”
天鸣闻言打了佛号道:“施主杀孽过重,终非善举。我等出家之人早已不闻俗世之事,秦少侠何必一再相逼?今日便给老衲一个面子,将此事暂且揭过如何?”此时天鸣身后一干少壮僧俗弟子俱为天鸣方丈给这么一个无知少年如此大面子大为不忿,望向秦业一干人之神色满是懑恨。
秦业哈哈笑道:“这刘秉忠多活一日,我大宋子民便要多死无数人,老和尚难道以为他一人比得过我大宋千万黎庶?”顿一顿又道:“刘秉忠,今日必须死,不过老和尚俱说了不想插手俗世之事,秦某也就不在乎你是否少林弟子了,饶了少林这一回,你自己来领死吧!”
天鸣方丈闻得此言,若有所悟,与无色无相相视一眼,两人心有所思,先不言语,身旁一个罗汉堂弟子高声喝道:“方丈已是百般容让阁下了,阁下为何还是纠缠不休,莫是欺我少林无人乎?”天鸣心头一动,却仍淡然看向秦业,只看他如何回话。
秦业见着天鸣方才之举止,抚掌笑道:“大和尚说你少林弟子与世无争,为何这一位大师还这般说,莫不是尘缘未了?”他身后一帮豪客便也跟着鼓噪起来。
无色打个佛号道:“无戒,莫得失礼!”转向秦业接道:“秦少侠,我等出家之人绝不干预俗世之事,还请少侠下山去吧,少林清修之地,少侠满身血腥,却是不该来的。”
刘秉忠也早已看到了秦业及秦一秦三俱是一身血污,只不知是否阿合台全军覆没了,看秦业身后那一干豪客,绝不似与人动手过了,若只秦业主仆三人,当还能逃得出几人来,见都罕一无所示,心下纳闷,却也不便说话。
秦业笑道:“和尚是无色吧?刚才那位大和尚要去办的事秦某替他办了,刘秉忠的人马想必也快到了,无色和尚难道还要为此豺狼之辈阻挠我等不成?”听得李钰报说有人冒充山贼,嗜杀如命,秦业立马就想到了蒙古兵身上去了,而此时刘秉忠正在少林寺,蒙古兵冒充山贼打劫少林寺的佃户,后面必然还有盔明甲亮的蒙古兵来“除暴安良”了,秦业这一身血污虽不是那群“山贼”的,却也差不多,这么说也算不得打诳。
无色闻言脸色大变,却不看向刘秉忠,与天鸣对视一眼便皆垂目无语,山贼打劫少林寺,历来少有,其中确是大有蹊跷,秦业言虽不明,其意大家心里却是明白的。刘秉忠亦知秦业所指为何,此事若是站出来反驳,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若是不驳,只说自己就听不出其弦外之音来,以天鸣众高僧对自己的了解,却是通不过了。略一思顿,朗声道:“阁下如此咄咄逼人,刘某又岂会怕你?只不愿拖累我少林寺罢了,你我山下一战,不死不休!”又朝天鸣一顿首道:“方丈师伯,秉忠所为,有累少林千年声誉,亦自愧疚不已,只求方丈师伯勿以秉忠为念。”言罢,人往都罕百人队里一钻,便是要走了。
秦业岂会让他这么就走了,料得他的蒙古援兵就要到了,到山下去还不正让他跑了?当下冷哼一声,秦一会意,高声喝道:“说走就走,哪有这般容易的事?”当下驱马拦在路中,身后一众江湖豪客虽是壮势成分多些,却也是讲道义的,自不会让他一人孤身拦道,当下哗啦啦了跟了一大票过去。刘秉忠一众人,连同那些替他卖命的少林俗家弟子见秦业这边如此嚣张,俱皆兵刃出鞘,若非师门恩重,便要一场大战了。
刘秉忠方才言外之意,天鸣几个却是明白的,说什么“千年清誉”、“勿以秉忠为念”,实则说的是“记着我的意思,莫要让少林寺千年基业一朝毁丧了”,虽是威胁,却也中听,当下疾来拦在两队人中间,打个佛号道:“秦少侠请听老衲一言。”
“你?”秦业冷笑道:“你也跑不了!口口声声说什么方外之人,不问世事,当秦某是三岁小孩,如此容易便教尔等沽名钓誉之辈给骗了?”
饶是天鸣数十年清修,此时亦要心头微怒,你不是三岁小孩,却是狂妄之辈,我少林岂是怕了你?此时却已犯了嗔戒,连忙打了个佛号暗道几声“罪过罪过”,沉声道:“我少林与秦少侠素无纠缠,秦少侠何必苦苦相逼?”气势倒是不错。
秦业冷笑道:“你我俱已是生死之敌,我不逼你还逼谁去?难得此时大和尚你还说得出‘素无纠缠’这等话来!”
天鸣大愕:“老衲却不知少侠所指何事?”
“老和尚可是蒙古国的护国法师?这少林寺可是蒙古国的‘护国禅院’?”秦业指着少林寺正门上那块金光闪闪的“新任”牌匾冷笑道。
“这?”天鸣暗叫委屈,这不都是被逼的嘛?正要组织好词语解释一番,却听秦业接着道:“我等俱是大宋子民,生死护卫大宋,当今宋蒙两国已是死生之敌,老和尚你做得蒙古国的‘护国法师’,少林寺是蒙古国的‘护国禅院’,既是护那蒙古国,岂不是我大宋子民的生死之敌?还想着秦某放过你不成?”
此一番来,少林寺百般容忍,秦业却是步步紧逼,大放厥词,少林一干弟子无不大怒,天鸣苦笑道:“秦少侠言重了,我少林弟子俱是出家之人,岂重此等虚名?少侠大可放心,少林弟子绝不与大宋为敌。”
“不会?当日清风楼为何有少林弟子围攻为我?出家人不打诳语,老和尚你好不知羞!”
天鸣今日虽是百般忍让,实则他心内亦有所悟,这个秦业步步紧逼,却是言之凿凿,貎似强词夺理,却教人难以反驳,言外有言,也亏得他多年清修,对此无端指责还忍得下来再加入一番分析,当下苦笑道:“以少侠之意,我少林寺该当如何方能明了我等心意?”
“拿都拿了,拜都拜了,还有何心意可言?”秦业再激了一句。
“阁下所言太过了吧?此乃大蒙古国辖地,自当护我大蒙古国!”刘秉忠见天鸣入得秦业套中,忍不住站出来反驳道。
“呵!”秦业冷笑道:“大和尚方才还说什么出家之人,不理世事,怎么此番又要‘护国’了?”
天鸣不想刘秉忠再多话,当下拦住他朝秦业打了个佛号道:“依少侠所言,我少林该当如何方能表明我等心迹?”
面对秦业的一再逼迫,天鸣方丈出人意料的一再退让,不但少林寺一干僧众大为不满,便是随同秦业一起上山来的“助威团”也是大惑不解,桃花岛郭大侠固是武功盖世,丐帮号称天下第一大帮,就这般骑在少林头上打也太不合情理的吧?凡事总抬不过一个“理”字,得饶人处且饶人,以少林寺的声望,何至于跟着一个乳臭少年畏惧若斯也?不过这么一来大家都是大有面子的,便也不必计较,只要秦公子千万别将老和尚弄恼才好。
少林寺为什么避让秦业,这其中的道理刘秉忠自是懂的,和少林寺不愿参与到蒙古人的队伍里,却又不得不接受蒙古大汗的敕封为蒙古人壮势一样,秦业能压得少林方丈低声下气一再退让,便是因为秦业所代表的势力——中原武林,千千万万认同大宋朝廷的汉人百姓,这是少林寺惹起不了。蒙古人固然可以很轻易的灭掉少林寺,秦业给少林寺扣上了这一顶帽子——“与中原武林为敌,助蒙灭宋” 却也足以毁掉少林寺的千年基业。而眼下大量少林寺弟子加入到蒙古人阵营谋取功名生路,少林寺也接受了蒙古大汗的敕封,确实是很能说明问题的,原本这也是刘秉忠要向天下人说明的一件事:少林寺认同大蒙古国,佛祖为大蒙古国祈福!对于这种事情,按照汉人一贯的中庸思想,宽大为怀,大多数人便如当年少林寺接受金国的敕封一样,心里会不赞同,却还少不得要站到少林寺一边设身处地的为少林寺考较一番——人家这确也是没办法的事,大家小小理解一下,算了吧。
而秦业此番“很狂妄”的跳出来与少林寺作对,就是要把话挑明,他秦业、还有中原武林再不想、不能这么“理解”下去了,两族之战,不死不休,少林寺别指望着还能再这么和稀泥下去,一边跟着宋人说着“与世无争”的话,另一边却在为蒙古人输送新鲜血液。既然少林寺不可能成为抗蒙的朋友,那么,一边老老实实的颂经念佛为路边骨荒外魂超渡吧。
刘秉忠发现自己此一行其实早已落入了秦业的算计中了,固然自己是代表大汗敕封少林寺,笼络少林及中原诸宗派,秦业却又何尝不是想借此机会逼少林寺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眼下口口声声说着要杀了自己,只怕这还不是他的第一要务。虽说跟着秦业上山来的这一帮人不过都是些三流小角色,依少林寺的目前尴尬处境,却是除了忍让还是得忍让的,更何况一边还有蒙古铁骑盘弓环伺,真要出了事那就不是什么也是什么了。思到此处,刘秉忠不顾天鸣方丈的阻拦,排开众人向秦业一拱手道:“秦公子与刘某有仇,必欲杀了刘某而后快,刘某就在此地与秦公子一战又有何妨!只少林寺虽是刘某师门,却是方外之人,向来不理世事,请秦公子不要再苦苦相逼了!”真难以想象,在此等时刻,刘秉忠仍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相较的,秦业倒成了一个十足的无知狂徒了。
不能不说,刘秉忠的这句建议很诱人,他也是个了不起的人才,一下子就能看出秦业此行的主要目的,难得的更有如此“献身精神”,舍死维护自己的任务,这让秦业有些接受不了,目光有些意外的在刘秉忠身上驻了半晌,刘秉忠却仍是神思淡然,对于他的这个“末日审判”竟似浑不在意一般。
“刘秉忠,我佩服你,在此等时刻你还懂得收买人心!”因着刘秉忠这“大义凛然”的一席话,少林寺一干僧俗弟子俱皆眼含悲愤的看着秦业,能轻易击败无嗔,自也能轻易杀死刘秉忠。此时只要不是很傻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少林寺是不会为保刘秉忠站出来与秦业为敌了。
秦业浑不在意那一道道似要在自己身上刺上千百个窟窿恨色,接道:“少林寺俱都是些方外之人,便不该再参与俗事,尊荣哀宠要之何益?你们又何必拿这块匾来?”略一顿,秦业转身对着天鸣方丈道:“老和尚,我的意思,你可明白?”秦业想要做什么,刘秉忠省得,天鸣、无相、无也色都是心里有数的,少林寺众高僧里静得下心来的也都有了点谱,不过这些话却是不能打开天窗说出来了。
天鸣方丈打了个佛号道:“还请秦少侠示下,如其可行,少林无有不从。”他此话一出,四下便是一阵惊愕之声,这两人打了什么哑谜?
刘秉忠心内明白,少林寺到底心还是向着汉人一边的,接受蒙古人的敕封,不过逼不得已一时之策罢了,若有更好的方案,他们自不会不从,可这世上,除了做蒙古人的臣民和奴隶,还有别的先择吗?思至此处,刘秉忠叹了口气对秦业拱手道:“秦公子,少林寺千年古刹,天学武学佛学之宗主,若是一朝不慎,毁之于一旦,你便是这千古之罪人。且方今天下大势已定,大蒙古国如初生之旭日横扫天下,宋室衰腐不堪,不过苟延残喘而已,纵令师英雄盖世,秦公子智计无双,这大厦将覆,独木难支,公子大智之人,岂会不知?何苦为这一己之忿,忍天下苍生多受无妄刀兵之祸?”
刘秉忠语气之诚恳,“道理”之明了,便是秦业心内亦是一番激颤,在后来的涯山海面上,十几万江南士子随着他们的最后一个皇帝蹈海殉国,秦业就曾经听人这么讨论过:他们既然不怕死,为什么不是去反抗,去跟敌人拼命,却偏要自己寻死?答案也许就是这个“天下大势已定”吧。
见着秦业呆晌无语,刘秉忠只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继续温言道:“秦公子,刘某此来少林,所为何意,你我心知肚明,中原沦丧已有百年之久,想当年少林声势何等之壮,这百年来却一直与世无争,其中意味,以秦公子之大智又岂会不知?今日刘某所为,不过让少林寺还如这百年来那一般继续过下去罢了,难道天下之大,秦公子竟容不得这一方清修之所与方外之人不成?”
秦业是有点失神了,却不是为刘秉忠的话,他在思量着刘秉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听得那一句“天下之大……”,这话是极为熟悉的,不觉抬眼望向山外,延绵数百里,葱翠清幽,真好一处人间福地,摇了摇头笑道:“刘秉忠,当日我必欲杀你而后快,现下仍是是第一个想杀你,只在心里却是有些难受的,你可知道,若真如你所说的一般,‘天下大势已定’,那么这天下虽大,却不会再有一个能直着腰板的汉人了。”
略一思顿,淡看了刘秉忠一眼,秦业接道:“也许在你自己心中,你已不将自己当做一个汉人了,当然,你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做什么。说实在的,我要杀你,绝不只是为了汉人。天下,人人皆可为其主,却独不能让恶魔的来当这个主。”铁木真的爪牙,根本不配被叫做人!
“所以你说:‘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刘秉忠笑了,当日秦业的话并非全没听进去了,不过话怎么说、道理怎么讲跟事情怎么做、路怎么走完全可以是两码子事,幼稚!“你想如何处理少林寺的事?”说服秦业已是不可能的,只这千年古刹若让这个疯子瞎搞一番给毁了,刘秉忠九泉之下,也还是会痛哭一场的。很奇怪的是,按刘秉忠一惯的思维,如果这个疯子今天的举动真的引来日后蒙古人一把火烧了少林寺,有罪的不应是蒙古人,却是这个疯子。当然,刘秉忠也知道,若是秦业所为太过,少林寺是不会答应了,而秦业必然不会做出令少林寺接受不了的事来,只是,这个“度”如何来把握,底线在哪,不是少林寺,更不是秦业认可了就行了的,最终还是蒙古人说了算。
在一边,当事人天鸣方丈双目低垂,却仿佛这两人在说着一些与他无关的事一般,手中念珠微转,低声颂着经文,秦业听不懂他颂了是哪一段,只这一顿间,无相、无色,达摩院、罗汉堂所有僧众,跟着也吟颂了起来,一时之间,除了颂经之声,别无他响。
“刘秉忠,你可想在这里一战?”秦业看着弓箭上弦的蒙古骑士,轻笑道。此时秦一秦三及秦业找来那些“助威团”也都蓄势待发,只当事人少林寺一干僧众双掌合十,并排肃立颂经。便是叶天盛等随刘秉忠前来的少林俗家弟子,也是收兵入鞘,悉无战意。
刘秉忠回头冲都罕百人队喊了一通蒙古话,众蒙古骑士面皆不忿,却也依命收势而起,百战雄师,自不在意他们的对手此刻仍然环伺在侧,更不理他们有可能抢先冲过来一阵砍杀。秦一是此一行人里惟一听得懂蒙古话了,待蒙古骑士收势而起,也自收剑入鞘,众江湖豪客也猜着刘秉忠话是何意,暗里松了一口气甩了把汗,单打独斗他们自不怕了蒙古兵,几十人上百人在一起却是另一回事了,这帮人虽狂了点,却还是识相的。
秦业对这一边的暂时“休战”一眼亦未多甩来,只定看着少林寺大门上高挂着的“护国禅院”金匾,匾上镀金汉字倒是刚劲有力,气势非凡。刘秉忠从秦业的这一眼里亦已猜着了他要做什么,微一闭目,似有若无的一声叹息,待得他再次睁开眼来,秦业已将那块金匾摘了下来,横在胸前。天鸣方丈没动,少林寺一干僧众也没有一个人动。
“哗啦啦”的一片刀刃出鞘声,首先是蒙古骑士,汉人胆敢冒犯了大汗天威!刘秉忠双手背后,只定看着秦业,疯子!蒙古骑士虽恨,却也没下一步动作,要待得刘秉忠的一句令下,或许会让他们失了先机,却还是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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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七•七前夕,游行号召全民抗战的华北各高校学生里有这么一句话流传:“华北之大,已容不得一张安静的书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