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所有人都以为是幻觉,他刚才对魔说什么?说滚?
再看过去,魔灵竟未因此发难,只原地相持。其实他也不知,面前这人究竟是谁,甚至连气都完全隐盖,连是神是魔都无法知确。但之前那股将他瞬间逼退的力量煞是惊人,这是实实在在的。
魔族有着先天的尊严,那是千百年来战争积压下的本性,便是对强者的臣服,但同时也绝不臣服。魔族向来任性无欲,为战生,为战死,力量堪比神族。这魔灵虽说不算魔界强者,但归力量而谈,也是强横霸道之至了。
可他明显知道面前的对手,这个看着没有弥漫一丝力量的对手,就像一潭深水,不可测底。
那人仿佛有些不耐烦,皱皱眉头,道:“别让本座一天重复两遍以上的话,滚!”
魔族的尊严让魔灵勃然大怒,但天性的警惕还是让他忍而未发,他恨恨问道:“你是何人?关你什么事?”
那人终于逼出一丝丝气息,但就算一丝,在这山腰狭隘的空间里,也像决堤洪水,轰然荡开,迎着山风转瞬即逝。李云卿登时大惊:“这……这是什么气?非仙非妖非魔,他是什么人?”
魔灵看来熟识,在这气息一漾之间,触电般抖动,道:“你!”
那人踏上一步,轻轻一步,整个大地仿若轰然作响,微微颤动。“废物!你还不配问本座,就是你身后魔主亲来,我也未必将他看成东西!”
魔灵深知此人来路,已明显有畏惧之心,可又不知该否离去。所谓魔灵,即魔界之中,战败的魔。成为了胜者奴隶之后,必须为胜者做一件事,不论生死。如未完成,后果自然是死。显然这魔灵的主人非常强大,惧怕到连思想也不敢背叛,以至于它此刻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终究此人就在面前,还好他说了挑衅身后主人的话,回去之后,尚有一线生机。魔灵最后看了那人一眼,再无多语,恨恨威胁一句:“纵然你强至如此,也不该公然挑战魔族,我定会让你后悔!”说罢,黑气弥漫,身体自下而上节节如玻璃纷碎,倏然消失。
而那人,仿若故意愿他带话到魔族,在那语言激下,也未下杀手。或者,他觉得,这魔根本不值得他动手。
山谷之中,虽然风还是不息而过,带着越境之声,但更显安静。
那人转头看着莫辰,哼了一声,说:“他们都还没死。”
莫辰顿时大喜,当即冲到桐星身旁,掏出“九转丹”给她和尘木禅师分别服下。片刻之后,桐星缓缓睁开眼,尘木禅师更是惊讶,破损的身体竟已不可置信的速度恢复,当下双掌合十,谢道:“此场比擂,老衲有幸见到仙家,仙家之药,果不其然。我已无碍,你还是先看看这两位女施主。”
桐星中了魔灵一掌,势必危急。但这时她突然一个蹦起,精神抖擞。莫辰几人大惊,尘木禅师再次赞扬:“果真是仙药啊,阿弥陀佛。”
莫辰终于笑了起来,问:“你真是健康,这么快就好了。”
桐星说:“哪有,你忘了,上紫微山时,蝴蝶仙给的我‘仙蝶蜕’能挡三次普通攻击。还好那魔灵没用法术,我只是震晕过去。对了,那魔呢?洪雷风呢?”
莫辰恍然大悟,说:“洪雷风被打跑了,魔灵也跑了。”
桐星大吃一惊:“啊!你们原来这么厉害呀。”
莫辰说:“哪有,是你旁边那人。”
桐星这才发现身旁站了一人,转头一见,那男子正看着他。桐星从那眼中看出一片莫名的关切,也似乎关切之中,尽是冷漠。她施礼道:“谢谢你,你真厉害。”
那人哼了一声,道:“你,给我好好活着。”转身欲走,莫辰冲上去挡前面,说:“那个,还不知道你是谁呢?虽然你很威风,但是不知道名字,我们以后怎么感谢你啊?”
那人顿步说:“少问,此后不定再见。”说罢原地耀起如来时的光华,瞬间不见,空余山风扫过。
几人对这神秘人感到万分吃惊,究竟何方神圣,一句话就可将魔喝走,而且荡然没把整个魔族放在眼中。这六界之中,敢公然如此的,还真是一时找不出合适之人。
难道是神界的天神?听他说话,仿佛有点来头,是哪个天神之王吗?神界会不会和人间一样,在皇帝下面,还要封王?莫辰目前只见过妖和仙,还都是兽类,此刻一头乱想,始终没有头绪。
李云卿看似也无大碍,之前力量反噬,只是小创,此时已能站起,慢慢来到众人身边。
桐星对此前一切表示不明白,李云卿稍稍解释,表示自己也不明白。这时莫辰看着方才为桐星舍命相拦的湘姨,问:“她呢?救不救?”
桐星说:“救。”
当药拿到面前,湘姨早已缓缓醒来,她闭口不服,泪流满面。莫辰说:“服下,服下就好了,这仙药。”
湘姨摇摇头,转而望向桐星:“我……我……没有害你爹,但我该死。”
桐星尽是难受,轻咬下唇,道:“你先把药吞下,再说。”
湘姨满脸凄惨之色,气若游丝,命已悬一线,她艰难避过送到嘴边的丹药,说:“云湘姨十六岁嫁至孟家,只为能日日见孟江海,悔不该如此。后来我无意知洪雷风野心,知他身后有莫名强大……”话说到此,她痛苦咳嗽起来,随时都可能断下。
桐星着急,一把拿过药要往她嘴里硬塞:“你先把药吃了!”
湘姨含入药后,竟不吞下,咳了两声,丹药混着一口血吐了出来。她仿佛哽咽的气通顺不少,深深呼吸一口,接着说:“你们别再救我,就是救了,我也不配活下去……我时间不多,容我多说一些……那背后之人,实在是无法想像的强大,我在孟家十多年,深知孟江海能耐……那是不堪比的。可笑的是,我不守妇道,已嫁人家,十多年来,却无时不深深挂念着孟江海,我不想他死,所以,所以我……我勾引洪雷风,游说用毒。”
桐星一时无法接受,问道:“那人要杀我爹,但你用毒还不是一样?”
湘姨凄凄笑道:“洪雷风给我的毒药,我早藏在别处。我下的毒,只是类似蒙汗药,但也高深,一时间里无法察觉。那毒只伤人体魄,却不伤经脉,武功固然会废去,但好歹不会丢了性命啊!我想的是……若他没了武功,这盟主迟早是做不成,到时洪雷风爱做盟主就做他的……我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孟江海我哪还有脸去爱,只想他好好活着。你以为我真会跟洪雷风做那什么盟主夫人?还有,你在万书楼里发出声响,我们一起生活那么多年,我怎会不知道是你?唉,你后来又为何偏偏要跑出来……”
桐星睁大眼看着面前满身血污的湘姨,哪还有了平时风姿卓绝的影迹。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在如此长的一段时间后,一霎那间,心中深烙的仇敌身影翻云覆雨的灭寂,这是早已注定,还是人心叵测?命运的长河里,究竟是一步也跨不出去,时间过往,方知如何。
桐星追问:“那你还叫他杀我?”
湘姨苦笑,道:“当时境况,若不杀你,死的便是你、我、孟江海三人。而我的确也不想丑事暴露,徇私的心也有,我该死……还好,还好你没事。要不,我有何面目地底见孟江海一面……”
桐星又问:“那我爹,又怎会……”
湘姨像是想起什么,无奈说:“最后,固然还是那人下的手,我怕事情被洪雷风知道,在孟江海死后才喂的毒,你可知,纵然人已死,但喂毒之时,便似千刀万剐在我身上般难受。还好,还好,还好你仍好好活着……”
说到此时,湘姨又咳起来,像是承担极大痛楚,转而看向桐星,满眼尽是温柔,道:“桐星,湘姨一直爱你怜你,这做的坏事,也该了了。望你不要太恨我,我怕……我怕被孟家人恨。”说着推起懵懂笑容,仿若回到那十六芳龄,回到那第一眼看到孟江海之时,青春年华,韶光已逝。她最后笑了笑,那是无邪天真的微笑:“我若死去,再见他时,彼此算是重头来过吧。我,好想,重头来过……”
最后的一刻,恩怨情仇,终然而断。云湘姨虚弱的合上眼,头轻轻偏向一边,顺落而下的,是滴滴泪水。至此,该结束了。
桐星几人站在一边,再无话语。莫辰看向桐星,山风中青丝翩飞,她轻轻跪在湘姨身旁,缓缓抱在臂中,低声说:“湘姨,我不恨你。孟家,也无人恨你。我会记挂着你,永远……”说罢,那在怀中的湘姨身上燃起轻灵的火焰,尘木禅师诵经之语顿时而起,弘扬广袤。声声谒语中,湘姨化为片片绯红,宛如红蝶,在这山崖中凌空翩舞,向着高而远的天空,迎风散去,歌舞升平。
桐星缓缓站起,抹去腮边泪水,说:“好了。洪雷风的奸计,不知湘姨如何知道,但湘姨这生太悲苦,到最后,自己什么都没曾得到。现在,我背负着的是两个人的仇恨与心愿。”
李云卿叹口气,说:“走吧。”
风依荡漾,山间一尾绯红飘舞,若追梦寻踪,翩翅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