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落在东海大岛最北边的小城堡,如同磁石一样的粘住了后草堂中所有碳基土著的眼睛。
狡兔三窟!
在座的二十几个大官僚都知道这个成语的含义,也知道在现在这个国家危亡的关头应该去怎么选择。本来宋国的大官僚们,就已经确定下来以东南沿海的一系列港口城市作为退路。从温州到福州,从泉州到漳州,从潮州到广州,从雷州到琼州,只要还有一个城市还在宋字旗下,这些人自然就会坚持到最后。
但是,夷洲从来就没有被加入考量的目标里面。那里一直是一块孤悬海外的荒岛,只有在沿海贫民没有活路的时候才会冒险去那里博一次。但是海峡的洋流、风向和每年都会从东面大洋深处来的二十多次飓风,让任何正常沟通海峡两岸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这也是夷洲被中国知道已经有一千两百年,但是仍然没有任何一个直接管理民众基层政权的原因,也是宋国官僚“慷慨”把这样大的一块土地直接册封给金刚乘的原因。
但那个时候还是三天前,草堂里面的土著大官僚们也并不知道金刚人竟然在六月十五日这一天里面,就展示出了那么多超出他们想象力边界的东西来。从金刚飞鸟传递消息的迅疾、到金翅大鹏鸟铺天盖地的震撼,再到青龙出世时醍醐灌顶一般的动摇心神,一桩桩、一件件,都像粗大无比的攻城锤一样狠狠的砸在这些人的心头上。
被一次次挑起的狂热,被一次次刺激的不甘,让主战者心里的热血像岩浆喷发一样的爆发起来,也让那些悲观者心里的绝望和阳光下的雪堆一样有了开始融化的迹象。无数的可能,无数的希望,无数的侥幸,都在六月十五日这一天,如同烟花一样在这些人的心里升了空。
但是任何的一个都不如现在金刚智提出的这个建议有可以操作、可以实现的机会。
在大陆之外建立一个后备的基地,准备应付最坏的情况,也把要保存下来的希望和火种放在一个敌人没有办法轻易攻击到的地方。这样的念头,在金刚智扔下那个小金属块不久,就很迅速的在沙盘旁边的那些宋国大官僚的心头出现了。
不管夷洲岛上是如何荒芜,那些岛蛮在传闻中时如何的茹毛饮血,也不管海峡两岸通航是如何的艰难,仅仅现在沙盘上的三个金属汉字就已经值得宋国官僚们去服从金刚智的这一次的建议了。
“金刚州”!
夷洲岛在这一天以后,已经永远不再是“夷洲岛”这个名字了。它已经在今天的早上由宋国的皇帝正式的册封给金刚乘佛教,作为观海度厄菩萨和七色孔雀明王的道场,它已经是属于金刚乘的土地了。它从今天起,就已经被改成了“金刚州”这个名字了。
虽然整个八百里长的大岛上仅仅只有金刚乘的一个菩萨和一个明王在那里镇守着,但是连金翅大鹏鸟和青龙都仅仅是大光明金刚巨佛膝盖上的装饰,那金刚乘的神通在土著凡人的想象空间里面,已经彻底没有了形状。
既然那里已经是金刚乘佛教的土地,那自然就会被金刚乘佛教保护的。那么,这个后备的基地,就是不论是如何都是必须建立起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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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互相对了一下眼神,简单的示意几下,下午还是生死大敌的几派人马就已经达成了共识。立刻,就由现在第一排位的文天祥开口说话。
文天祥先对着前面的杨太后拱了一下手表示示意,然后转身面对金刚智说道:“国师,海外筑城之议,吾等宋人,愿出一万兵、三万民,襄助此举。东南之富,国师所需者,径可以手书招之,无须朝议。我宋国才俊,若国师所需,尽可招募之。前所议之刘师勇为青龙寺练兵者,本官愿调一百战船、六千水军,入青龙寺麾下听令。然此般种种,只换国师一诺!”
说道这里,他直直的挺起腰板,双眼炯炯有声的盯着金刚智没有表情的脸,在所有土著官僚的注视中,缓缓的说道:“宋国三百年,今日之局,我知已入死路。我等宋臣,复起于温州,再战于东南,不过为不负胸中一腔热血。北兵势大,如斧破竹,过关斩节,已近根底。前无金刚佛祖之时,我等宋国臣工,推演天下之局。取胜之机,不过百中之一。今日得金刚乘之助,借得罗汉、童子襄助国事。有国师居中调停,有勇猛胜三位上师督战于外,有金刚嘉陵为我通传军机,然重推天下之局,取胜之机亦不过三一之数。我等宋国大小臣工,无以相托,唯有以我宋国复起之任托付国师。我景炎朝数百文臣武将,数十万臣民,尽皈依金刚乘,为佛诵经,以此信换国师护我广王稳居金刚州之地。我景炎朝据陆而战,缘海而下,血尽而止。只望国师勿因我等之败,违‘诵经佑国’之约。”
金刚智慢慢的听完文天祥的话,只是赞许一样的轻轻点了一下头,示意文天祥把下面还有的内容全部说完。
而这个时候,草堂里面已经彻底的寂静一片。就是那些下午指着文天祥鼻子谩骂的文官也屏息闭气,在那里沉闷的坐着,等待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金刚智和文天祥的身上,所有人的目光里面都闪烁着各种各样不定的神色,也都在那里仔细的思辨着,努力让自己的心思能跟上朝堂迅疾如风的变化。
然后,文天祥继续说道:“广王开府建城于金刚州,我宋国之府藏文学,皆可东渡沧海,以存火种。我宋国上承汉唐,传华夏千年之学,经难而不绝。今日胡人覆灭中国,我宋国勉力对战四十五年,力竭而败,颓废到此。然我中土儒家之学、诸子之说,不当蒙此危难。秦时焚书坑儒,学为之断百年。赖孔府土壁藏书,往圣之学复兴于华夏。汉后四百年乱世,虽胡人蹂躏北国,江东仍续传我儒学之典。即便北胡之君,慕华夏而异衣冠者,亦有数人。然今日北蒙之人,以游牧为业,以弓马为贵,以杀伐为勋,视我华夏之学如敝土,视我宋国士子如苍狗。我等筑城金刚州,非仅为广王,亦非仅为我宋国,为存我华夏之种耳!”
说完,由文天祥带头,草堂里面的所有的宋国人都匍匐在地上,冲着金刚智一拜再拜。就是杨太后,也带着小皇帝下了坐垫,匍匐在旁边的木地板上。
一时间,草堂里面所有的动作都凝固起来,所有的宋国人都把自己的额头紧紧的贴紧在木地板上,等待着金刚智的回应。
金刚智像是在那里思索一样,一直等了有三十个呼吸的时间,才开口说道:“诸位请起!那‘诵经佑国’之约,亦通行于金刚州。若广王一行诚心皈依我金刚乘佛教,我金刚乘庇佑其等,又有何不可?即便大陆沉于北人之手,我金刚乘移去金刚州,又有如何?那时,你宋国居于海岛,缓待复国之机。十年可期,百年可待。经之营之,以天下汉民为柴,未尝无举火燎原之时。然今日议,止为营一狡兔之窟耳,无须如此伤悲!”
但是,听了金刚智的话以后,其他的人都直起身来,坐回自己的座位,文天祥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匍匐在那里。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好像终于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直起腰来,开始慢慢的整理自己的衣冠、服饰,到了最后才非常正式的拱起手对着金刚智说道:“下官文某出身江南西路吉州庐陵县,先祖于五代唐时自蜀迁于江西,十三世而至文某。文某前任知赣州,勤王赴难,托寡母于次弟文璧。文某以身当国难,为宋民之责,宋臣之任,不敢以母在而辞。今金刚乘护广王筑城东海,文某欲以寡母托付国师,迁我吉州文氏一族,助国师经营夷洲。我吉州文氏,世为宋民,以耕读持家,以诗书教子。生为宋民,死为宋鬼。下官文某,愿以孝义托付国师,愿于那金刚州上得一土以养吾母,得一宅以安置吾之妻子。”
说到这里,已经哽咽起来,两行清泪止不住的从眼睛里面流出来,坠落在他的衣襟上,但是文天祥依然一字一顿的继续说道:“下官文某,愿立一誓,此生尽付王事,生不过东海。只望此身陨后,送我于金刚州上,葬于吾母墓侧。生不能侍养恩母,只待死后尽孝亲前。”
说完,直直的撞了下去,很硬很响亮的在木地板上撞击了三下,才起身举起袖子掩面用手帕清理脸上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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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文天祥说完最后的一段话,草堂里面其他的官僚也是在那里唏嘘不已。一时间,所有人都没有了继续说话的心思,朝堂上面一下子就冷淡了下来。
金刚智看朝会已经到了现在这个样子,而且外边的夕阳已经落到远山下面去了,本来昏黄的天空也有了一丝的黑气,就直接的宣布六月十五日的晚朝结束。就是还有的那些问题,一是要等到陈宜中回来,二也是给这些宋国官僚们一个时间缓冲去慢慢的思量的。
外边,也在青龙寺已经铺好石板的前院上搭建起了不少帐篷,那些空荡荡的草堂也暂时被让给了宋国的官僚了。很快的时间,所有的人都在天真正漆黑下来时安顿了下来。
一夜无话!
但是第二天的早晨,所有的人起来的时候,却是被额外的一个场景给震住了。
多达一百颗的头颅被血腥的堆放成一个山堆,另外还有一百七十三个男人只穿着一条牛犊短裤被那种金属枷板给拘束在青龙寺的正门前。而在帷幕门口,是另外的十几个女人被持枪的金刚罗汉保护着。在东面半山村的房舍那里,还有二十几个半大的孩子被那些村民看管着,蹲在地上吃着用野菜、海鱼、杂粮熬制的粥。
但是,这血腥的一切,都不如现在摊开放在帷幕正门口的那些东西更加的震撼那些宋国的官僚。
十几面大大小小的旗帜,其中最大的一面上,那个黑色的宋字是那么的刺目。一个金属台子上面,被几个银印、铜印压住的告身、文牒,放在金属台子前面的数百把分门别类摆放好的各种兵器,那些官僚细细看过,都没有发出任何的言语,只是脸色铁青的走到角楼才和同好们在那里低声的说着。
等到东方的朝阳从海水中挣脱的一刹那,整个金刚巨佛的脚下,整个青龙寺范围里面,所有的金刚人齐声的念起一段崭新的经文。铿锵有节的言语,透露出浓浓的愤怒和杀伐的气息。
而也是在经文念完的一刹那,一百七十三颗人口被金属枷的孔洞里面突然出现的刀刃给剪了下来。一时间,鲜血四溅,人头乱滚。
如此血腥,如此残忍,再加上被摆放在帷幕门前的那些东西,一切的一切,都构成了一个诡异到极点的场面。已经被惊动的宋国官僚,都已经齐聚到青龙寺的门口。但是他们都还没有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那些人头就已经落地了。
一时间,群情激奋。最后在奇异身体“康复”过来的陈宜中带领下,一行二十几个大官僚又一次的进入帷幕里面去了。不过进去了以后,所有人马上又都缩头了。就是陈宜中,也在那里迟疑了起来。
因为今天,除了已经北上的金刚胜外,其他的八个金刚行者都聚集到了帷幕的正堂里面,端坐在金属莲花宝座上,对着前面被放在地面上的三十多个带着鲜血的黑色手链、银色手链、项圈,和二十几个刻有名字的竹牌在不停的念诵着低沉的经文。
而且,还有六颗首级被清洗的干干净净,端正的摆放在一人高的木架子上面。然后被后面的福州府地方官员给认出来了其中的几个。
所有的一切综合到一起,就是一个叫“荻芦寨”的宋国水军的营寨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被金刚乘给一锅全部端掉了。
现在被金刚人俘虏的那些战俘已经都被斩下了人头,那些关联到的相关人等也被青龙寺保护起来,宋国的官僚根本就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前一天,宋国皇帝刚刚祭拜过金刚巨佛,第二天就有三百颗宋国水军的人头被砍了下来,事情已经变得超级诡异了。
如此诡异的对比,反而让宋国的官僚们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应付了。好在里面的诵经很快就结束了,金刚智也满脸微笑的走下金属莲花宝座,迎接了出来。
互相道过早晨,陈宜中才小心的问了一下金刚智,这一大早的杀这么多人,究竟是因为什么样的缘故。陈宜中自己心底思量了很长时间,都没发现任何一点荻芦寨的人能和金刚乘佛教有关联的地方,更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就招惹了金刚乘的这些行者们。
金刚智伸出一个手指,轻轻在摆放在最显眼位置的那颗人头上弹了一下,说道:“十二日,我佛施法,愚民混乱。当日有四十四大盗从海上来,欲劫我青龙寺。于我佛脚前杀十一人方为金刚童子制服,如此大恶,如此大逆,我金刚乘怎能不报!前日探得其人出自荻芦寨,顾遣金刚礼率青龙寺僧兵,乘浮海修罗,夷平荻芦寨!杀一百一十七人,俘一百七十三人,就沦落女子十七人,招安东海寇一百二十三人,收容东海海民三十七人。”
说完,就示意旁边的金刚童子把架子上的六颗头颅也拿了出去,然后把所有的人头砌了一个大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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