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一日，台风已经彻底的过去！

清晨的海边，一个少年跟随着一个中年人在海边的沙滩上漫步。

突然间，少年指着南边不远处一个礁石错落的地方，对自己旁边的中年人说道：“义父，南边有海难者。”

两个人走到那边仔细看了一下，一共十三具尸体躺在礁石的缝隙里面。看情况，是昨天晚上涨潮以后被海水冲上来，然后退潮的时候被礁石卡住才停着这里。很多尸体上面，都有着被海水泡烂的伤口和被海潮冲上礁石撞裂的骨茬。污泥、海草、沙石、贝壳，布满了这些尸体的身体每一个角落。

那个中年人没有管有些尸体已经被浸泡的发胀，也没有看这些尸体的衣服是如何的污秽，更没有管那种很难闻的恶臭，只是呆呆的看着他们的右手。他似乎是想到什么一样，一具尸体一具尸体的慢慢的细细的查看着他们的双手！

然后他站起身，指着那些尸体右手无名指的第一个指节，对着那个少年说道：“这些人都是读书人啊！”

宋国握笔的方式，拇指、食指、中指捏住毛笔的笔杆，用无名指的第一个指节抵住。只要是经常用笔书写的人，几乎都在那里有一个不大的茧子。而现在沙滩上的十三个海难者的尸体，竟然全部都有这个特征，这怎么能让中年人不惶恐！

十三个渔民被台风掀翻渔船，葬身大海，这是海边常见到不能再常见的事情！

但是十三个明显是中年读书人的男人，一起葬身大海，这就已经不是一件普通的海难了！

这个时候，那个少年正在准备把这些尸体搬到沙滩上去，突然间看见一具“尸体”动了一下，然后就是在那里晃晃悠悠的坐了起来。

一个满头满脸都是沙子，头发里面都是细小黑色海草的小老头，双眼无声的坐在那里，坐在冰冷的海水里，漠然的看着周围的一切，漠然看着周围的那些尸体！

不管少年和中年人如何的喊叫，如何的拍打，这个老头都是没有任何的动静，只是痴呆一样的坐在那里。直到被抬到沙滩的高地上，看到东边苍茫大海的时候，这个老头才如同触电一样的清醒过来。

仰天嚎哭，他一字一顿的念出了一句话：

“七十三人出扬州，天地独遗一横鸥！”

一遍喊完，继续一遍，一直不停的喊叫下去。满脸都是泪水，满头都是泥沙，依然摇晃着要站起来！

这个时候，那个中年人也从这句话中猜测出了老者的身份。他示意少年把老者搀扶起来，然后恭敬的整理了一下衣服，深深了做了一个揖。起身以后才问道：“可是扬州怀石书院山长宋密宋横鸥？”

这句话刚出口，还在迷糊中的老者突然间清醒过来，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仔细的端详起面前的中年人来。毕竟不是谁刚刚从生死中出来，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下子就能遇到熟人的。

但是看仔细以后，老者知道自己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所有他没有回中年人的话，还是勉强的站在那里。

中年人也不以为意，只是感叹了笑着说了一句：“某，庆元白石书院山长柳中原！”

但是中年人的表明身份，仅仅换来了老者一句“小人！”。看着旁边不解的少年，中年人只是苦笑着回了一句“奸妄！”

这下子，两个人都在那里大笑起来，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笑的都是满脸沧桑！

庆元府白石书院，扬州府怀石书院，仅仅因为一个是“白石”，一个是“怀石”，在过去的近五十年里就一直是彼此的敌人。每一个书院新出现的才华绝代的学子，都要在临安文坛上狠狠的折辱对方。每一个书院出身的士子，都是和自己书院的同学结成一党，互相敌对！

但是身为培养出这么多学子的扬州宋家和庆元柳家，反而从来没有亲自见过面，都是在书信上面隔空论战！

“小人”和“奸妄”，正是这两个人在书信上面称呼彼此的代号！

而今天，竟然是在这样一个情景中，让这两个男人彼此生命中的宿敌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了！

－－－－－－－－－－

通报过彼此的身份，事情就说开了。

原来六月二十二日，李庭芝从扬州突围的时候，把扬州城里最后残留下来的读书人托付给了宋横鸥，让他带领着这些人直奔泰兴县黄桥村，在那里等待他的汇合！

六月二十七日，泰州乱局，李庭芝死地逃生。他到了黄桥村以后，直接让人护送宋密这七十三个读书人去通州海门县，在那里登船南下。

六月三十日，通州城血战到最后。同一天，宋密在海门登船南下。

但是这些世代居住在陆地上城市里的读书人，到了海上，也经受了无穷无尽的磨难！

先是一部分书籍被海水浸泡，模糊不清。然后是被海风吹跑了一艘海船，剩下的人又被王盘洋上的一股海贼给看上了。

好在海贼的大头目看到三艘船上都是淮东的读书人，除了一箱箱的书以外没有任何的东西，没有骚扰这些已经穷途末路的人。这个叫孟天华的大海枭，被义气感染，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下面什么事情都不做，一定把宋密等人安全送到福建去！

但是道路上依然不断有各种各样的纠缠出现！

不管是董文炳六月二十八日开始的招安东海海贼，还是七月一日开始的岱山岛海战，都让整个浙东大海变得彻底混乱。无数海贼走出巢穴，无数海民被迫下海自保！就是这样的一个环境下面，躲躲藏藏，走走停停，在比愤怒的蜂巢还要混乱的东海上，这一支不大的船队也竟然走了五天没有出现任何的情况！

但是好运总是会消失，七月八日的中午，孟天华终于是在桃花岛和大陆之间的海道上遇到了拦路的海贼！

一场血战过后，六条船杀出了重围。但是被保护的最严密、装着那些书的海船也在战斗中被毁掉了，带着上面的十一个淮东读书人葬身大海！

还没有等他们悲哀，彻底改变东海战局的飓风也汹涌而来。所有的船都被凶狠的海浪掀翻，所有的一切都被毁掉，所有的人都死掉了。

天地苍茫，从扬州出发的七十三个人，竟然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宋横鸥！

柳中原没有说任何的话，一直在听着宋横鸥用浓浓的淮东腔在说着。等到宋横鸥说完，柳中原才问道下面他要去如何行动，是不是准备继续南下，还是就在浙东山野中找一个地方隐居下来。

这话刚出口，宋横鸥勃然大怒，愤怒的指着柳中原的鼻子高声说道：“我有满腹经纶，四十载所阅书籍，身负淮东之望，我死天下决，怎能轻生？！兄妄称浙东大儒，不过一犬耳！可是在听北帝传召？若是其卑辞恭请，我看兄骨必软、体必酥！如此小人，怎可与我同列！告辞！”

但是，宋横鸥没有迈步就被柳中原又拉住了。柳中原示意少年扶好宋横鸥，先做了一个揖对前面的戏言表示道歉，然后才说道：“兄勿动怒！我两浙虽文弱，却也非无骨之人！淮东之书，怎及我两浙？我愿以柳氏两百年所集藏书尽付阁下。天下皆知我柳家有铁琴操剑楼六千卷藏书，不知我柳中原建‘观沧海’，择精要录书三千卷。我今日为董文炳所迫，以我柳氏一族七百人相挟，不得不北上大都。某今日起行，前往北地，也看看北人是如何风貌？！然我以‘观沧海’相负阁下，此是我私子柳沧海！先生文学，柳某深服，望先生教我子学成，续传我白石一脉！日后莫忘了，东海有故人！”

说完，柳中原一揖到地。

听完柳中原的话，宋横鸥一把把搀扶着自己的柳沧海推开，坦然接受了柳中原的托付！但是他也勉强着自己站得笔直，慢慢清理干净身上的污秽，才同样恭敬的一揖到地。

PS：柳中原，LK论坛ID，原名“剑舞中原”，写6000字长评评我这本书的人。

观沧海，起点ID，《狼人陈玄风》，《冰之无限》的作者，我很崇拜的一个人。

孟天华，好友“寞忘”友情出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