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梦炎草绳上吊、吕文焕水缸洗澡”

青龙寺的茶室里面，陈宜中、刘黼和黄镛三个人静静坐在席子上，看着旁边的金刚童子如同插花一般在飞舞着双手，表演着茶道。三个人中间的小方桌上，并排放着两个一指长的竹签。

竹签上面写的东西，就是现在陈宜中慢慢念出来的这两句话。

读完，陈宜中什么表示也没有，只是轻轻的把自己面前的这两根竹签推到对面黄镛的面前，然后用指甲轻轻的叩了几下那根“留梦炎草绳上吊”的竹签，示意黄镛给自己讲一下。

现在已经是六月二十四日的中午，一整个忙碌的上午结束，陈宜中才找到午休的机会，邀请刘黼和黄镛到茶室来喝茶。

整个早上的时间里面，陈宜中都在想事情，想很多很多的事情。这些事情不仅仅有和“郑虎臣杀贾似道案”相关的东西，也不仅仅有他处理的那些公文看到的东西，更多的还是在这两根竹签上面。

怎么回事？！

在自己进入青龙寺被架空的七天里面，外边究竟发生了什么？留梦炎怎么了？吕文焕怎么了？

陈宜中满头都是问号，满脑子都是浆糊，一整个上午都被“郑虎臣押来了”和“留梦炎死掉了”这两个突然跳出来的消息给弄的心神不宁。草草处理完公事，他就直接把被他安排在青龙寺外边的黄镛给叫了出来。

本来因为黄镛正在生病，身体虚弱无比，杨太后体谅他恐怕没有办法熬过七天的法会，就顺着陈宜中的意思安排他在青龙寺外边辅助金刚智处理宋国的国政，也正好可以让金刚信慢慢的为他调理身体。

七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现在陈宜中再看黄镛的气色，已经比七天前那种垂死不远的死灰色要好的太多了。陈宜中发现，黄镛的身体上下现在都透出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这种感觉不仅仅是因为黄镛身上服饰的极致整洁，也不仅仅是因为他被清洁到每一个末梢的头发指甲，而是原来的那种死气已经被一种红光给冲散了。

现在的黄镛，还是七天前的那个小老头，还是七天前重病缠绵的虚弱，但是他眼睛里面的神光变的连陈宜中都不敢相信！太锋利了，根本就不像是原来那个唯唯诺诺的黄镛。

现在，黄镛看着陈宜中推到自己面前的两根竹签，慢慢伸手拿起一根竹签，对陈宜中说道：“此，我为之！吕某叛国小人，本即为我不齿，今蒙羞不死，伪托‘水缸洗澡’，真真好一个‘水太凉’！”

然后黄镛才在陈宜中和刘黼一点都没有变化的神色里面把手指放在“留梦炎水缸洗澡”的竹签上，说道：“此，温州金刚胜大师所为！留梦炎枉为宋民，辜负君恩，背国投北。时逢千鸟传书，为得一名，竟以假死相邀！衢州城破，二十七人尽节，二十一人死国，余六人脱生。五人畏死，只是小人。留氏如此，狼藉难堪，故金刚胜大师以此签讽之！”

说完，黄镛就又靠在木几上面闭目养神去了。

这个时候，金刚童子的茶也已经泡好。下面三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看着金刚童子在自己面前的茶盏里面倒上茶汤，然后开始品味起来。

金刚智以茶道说文天祥的故事，三个人都知道。而这个茶室里面金刚童子的茶道，三个人在青龙寺逗留的这十天里面，几乎隔一两天就会来品尝一次。现在的青龙寺，有宋国的正规供奉，加上外边的十万香客，再加上三个下院，已经不是文天祥刚来时候的那种简陋摸样。就是这个茶室，就有五十四种茶叶，茶器更是宋国各个窑口里面的精品。

现在三个人品尝的茶叶就是北边宁德县知县唐知演进贡的新作龙团，用的茶器也是福建路本地的珠光青瓷。

竹轩外边明亮的阳光透进来，烦热的暑气也被这茶水稍稍消解下去了。

等到一回茶品完，黄镛才继续开口，把竹签上面两件事情的原委明明细细的为陈宜中和刘黼说了一个明白。

陈宜中听完，这才知道自己刚刚错怪黄镛了！不是黄镛没有提前通报，而是他没有时间去通报，所有的文书都是在昨天傍晚以后才从温州传到青龙寺。等到黄镛看到，陈宜中也从青龙寺里面出来了。

下面黄镛在等着第三回茶的时候，让茶室外边服侍的仆人去自己的草堂里面把他抄录的笔记给拿来。等到陈宜中和刘黼看完，大致的前后也已经非常清楚了。

留梦炎该死，吕文焕该骂！

陈宜中在笔记上面连一点点置疑的地方都没有发现，最后只能面色平静的合上封面，递还给了黄镛，然后三人把最后一回的茶汤品完，就散掉了。

在六月十七日开始法会的时候，陈宜中记得当时就是自己提出来的，为了减少来往的路程，直接让在北方温州的金刚胜主持了两浙、江东、两淮的千鸟传书。而当时，也是陈宜中自己提出来，所有的事情都交给金刚胜去操办，连江县只负责福建、江西两个地方和制作那些竹签和檄文，所有的反应，等到七天法会结束后再一起送到连江来。

程序上面金刚胜并没有出任何的错误，所有的文书也是在昨天晚上用浮海修罗加急运到连江。但是，那个时候，陈宜中一想起来就嘴里发苦。宋国的大臣都是人，到了晚上要睡觉，但是金刚罗汉不用啊！

今天一个早上不住手的签字、画押、盖章，陈宜中也看出来了，基本上所有的事情都在夜晚他睡觉的时候被金刚人处理过了。要书写的文书都被写好，要整理的材料都被找出来，要用到的各种细节都被一一列清楚，他们这些宋国官僚白天办公要做的事情就是在不同的金刚人那里聚集、开会、讨论。往往一个时辰以后，再一次聚会的时候，最后的公文都已经被拟定好了。

如此的高效，如此的轻松，如此的便捷，陈宜中感觉到宋国官僚当中都已经开始产生了一种对金刚人的依赖。而比这个依赖更让陈宜中不舒服的，是几乎所有的官僚都已经彻底把金刚智看成了宋国理所当然的第一丞相！

要知道，仅仅七天前，这个位置还是他的。

陈宜中今天在茶室里面和刘黼、黄镛碰面，也是为了看看这两个老朋友还能不能继续成为自己的盟友，如果不能，那么还能不能成为自己的炮灰。

结果陈宜中很失望，刘黼一直在沉默，而黄镛，已经被金刚智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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