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薛府,已近鸡鸣之时,朱大长将新得的珍珑血菇分作三份,两份撵成了茸汁,分送与薛老夫人和小三子服下。另一份以油布包裹完好,留与恩师。随后,又为薛老妇人施了一次针灸,这才匆匆离去。
次日一早,薛珊儿还不曾起床,房外便有人敲门:“姐,你昨夜跑到哪儿去了?我寻得你好苦。”说话之人,正是薛瑚。薛珊儿没好气道:“你还有脸在这里说,都是你做的好事,我昨天一夜都在山上寻药,快四更了,才回来。”薛瑚道:“是不是跟那姓朱的一道?”薛珊儿道:“你什么意思?”
薛瑚道:“没意思,谁知你昨晚干什么去了。”薛珊儿脸现薄怒,直想一阵乱棒落在他身上,叱道:“有什么话快说,再要胡言乱语,看我不打断你腿!”薛瑚道:“爹爹昨天晚上回来了,带了一位京城来的大官儿,说是要见你。”薛珊儿心想:“你惹下祸事,爹爹找我做什么?怎么连京城里的大官儿也惊动了?道:“知道了,我一会儿便去。”
薛瑚并不离开,又道:“姐,我瞧那姓朱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薛珊儿心头火起,道:“我瞧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快滚得远远儿的,看到你就心烦!”
薛珊儿翻身起床,梳洗完毕,径直去到客厅,只见父亲正和一位中年儒士饮茶聊天,那文士瞧得薛珊儿数眼,端了茶杯,使了茶盖,轻轻荡着杯中茶水。薛牧道:“珊儿,这位是京城来的姜伯伯,快来见过。”薛珊儿对官场之人素无好感,当下敛了一礼,道:“小女子见过姜大人。”却不叫肯伯伯。
薛牧不悦道:“姜伯伯是爹爹挚友,怎么这么没规矩?”中年儒士笑道:“无妨,称谓而已,随便怎么叫都是那么一回事,贤侄女请坐。”薛珊儿不愿理他,对薛牧道:“爹爹,你念在弟弟为取泉水,心急了些,便饶过他这一次,我狠狠的责怪过他了。”薛牧奇道:“什么泉水?”薛珊儿心念电转,心想:“原来急召我来,不是为这事。”口中含糊说道:“啊……没什么,奶奶卧病在床,我去请安。”
薛牧笑道:“不急,老人家昨夜服了你连夜采回的药材,今日已能下地行走,珊儿,难为你了。”薛珊儿喜上眉梢,欢声道:“是吗?那可太好了!”心想:“朱大哥说得不错,果然是仙品,不比凡物。”中年儒士道:“贤侄女夜访药材,孝感动天,可喜可贺。”一转头又对薛牧道:“呵呵,薛兄教女有方,也是功不可没。”
薛牧道:“大人谬赞,小女见了长辈也没点规矩,这些年可让我宠得坏了。”中年文士笑道:“薛兄哪里话?我姜誉才若是有你这样一位才貌双绝的女儿,那还不天天从睡梦中笑醒?唉,可惜,可惜。”一边说,一边摇头。
薛珊儿道:“姜大人此言差异,女儿有什么好?我爹爹常说,‘你这丫头,今日又跑到哪里疯去了?’又说‘你要是有你娘一半的省心,我就烧高香了’”薛牧听得哭笑不得,姜誉才哈哈大笑,道:“好!好!”
薛珊儿道:“真的好?小时候,爹爹教诲我说,女子当精于琴棋书画,就算不学全了,这抚琴画画总得懂一两样。哪怕再不济一些,针织绣工也得占上一样吧?”姜誉才微笑道:“是啊,你爹爹的话说得没错。”薛珊儿道:“可我就偏偏一样不占,大人你说,生女儿有什么好?”
姜誉才愕然,万不料她绕了一个大圈子,竟把自己绕了进去。
薛牧一板脸,道:“珊儿,长辈跟前,不得无理。”薛珊儿嫣然一笑,道:“不说啦,爹爹,我看奶奶去。”薛牧还要再说,姜誉才一摆手,道:“贤侄女孝心可嘉,由她去吧。”
待薛珊儿走出门去,薛牧道:“适才小女言语无状,冲撞了大人,我代她向大人赔罪。”姜誉才笑道:“有吗?薛兄言重了,这样才好,方显出小儿女本性。”
薛牧道:“那大人的意思是?”姜誉才道:“令爱生得娇俏可人,落落大方,薛兄你含辛近二十年,可没有白费。却不知我姜家那小儿能否高攀得上?”薛牧面露喜色,道:“二公子肯屈尊,那是再好不过。只是小女自小爱舞刀弄棍,少了教管,大人又是书香世家,日后……日后……”
姜誉才道:“薛兄,不瞒你说,正因为姜家往上数三代,皆文人出生,诗书读得多了,嘿嘿,人不免也迂腐起来,家里便少了一股活分之气。我见令爱活泼开朗,又是薛兄你掌上明珠,正是不二之人选。犬子那边,我当可一力做主,不知薛兄这一边如何?”
薛牧道:“大人放心,我定当竭力说服小女,小女虽然性格有些任性,但是下官之言,自信还能起到一些用处。大人放心,此事便包我身上,如何?”姜誉才笑道:“薛兄,不是我说你,你说咱俩都快成亲家了,你还这么大人小人,上官下官叫来叫去,不是寒碜小弟我吗?”
薛牧嘿嘿一笑,道:“是我错了,此事我回头就去办。”姜誉才道:“好,薛兄快人快语,这事便这样定下。”他低下头来,屈指一数,沉吟道:“今日是二月十八,等小弟忙完会试这一段,大概在两月之后,我择一吉日,派人来送上彩礼,呵呵,咱们这亲家那可是板上钉钉了。”
两人又叙了一阵,姜誉才伸手轻轻拍了拍薛牧手背,站起身来,笑道:“你我都是给皇上办差的,也知道穿了这身顶戴花翎,大大小小的事儿不用你去找它,它自己便来找你。因此小弟不便久留,等你日后上京再叙如何?”薛牧拱手道:“那是当然。”姜誉才道:“告辞!”
薛牧送别姜誉才,脑中一时千头万绪,不知要如何开口,才能如夷平地地让爱女接纳这事。
他这一次赴京,到吏部汇报头年政务,公暇之时,和姜誉才聊天,不知不觉将话题拉到了儿女身上,恰巧两家又是一个未娶,一个待嫁,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姜誉才当即邀薛牧到侍郎府赴宴,薛牧心知邀他赴宴是虚,让他见一见姜家少爷才是实,于是欣然应允。
到了侍郎府,见那姜家少爷虽生得眉目俊秀,但是一身浮夸纨绔之气,跟自家的次子薛瑚倒有了几分相似,心中颇有几分不愿。但是上官面前,自然不能面露不悦,更不敢当面拒绝,随意夸奖了几句,心想爱女舞拳动棍,人家文人世家,也未必能看得上她。若是自己出言相拒,对方必然心中不悦,倘若他自己瞧不上,那便怨不得我。
出于礼尚往来,薛牧又请姜誉才到淮阴一游,不料对方一眼相中,这一下大是意外,心知那姜誉才官居吏部侍郎,将来想要加官进爵,非从他手头过路不可。何况他又有单独面圣之权,倘若结下这门亲事,将来他只需稍稍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那光景,与现下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眼下之事,不过是双亲两厢情愿而已,真要水到渠成,还有一段路要走。他深知爱女心性,那姜家少爷秉性,定不为她所好。爱女自小除了爱弄拳脚,也算乖巧懂事,若是自己为了一己之私,强加意愿于她身,她到头来,虽然心中不甘,却也不会悖抗父命,只是这样一来,爱女受的委屈可就大了。
一边是权,一边是亲,最初在薛牧心中,委实踌躇难决,可是到了后来,见姜誉才对爱女褒扬有嘉,甚是喜爱,心想只须一点头,从此官途锦绣,前程无量,忍不住便夸下海口,一力应承下此事来。
这个时候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想要反悔,也是来不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