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顺子回了客栈,西屋房门大开,烛光敞亮,薛珊儿、于恩如二人早已归来。
三顺子一改往日大大咧咧模样,郑重其事地朝着薛珊儿鞠了一躬,起初薛珊儿也不以为意,等对方又鞠下一躬,忙侧身让到一旁,奇道:“喂,你做甚么?”三顺子道:“什么也不做,我行大礼。”薛珊儿讶然道:”毫无来由的,谁要你行礼了。你快坐到一旁,别在我面前晃,你晃来晃去,我心里就发麻。”三顺子道:“好。”果然找了张条凳坐下。
薛珊儿越发诧异,微笑道:“你今日出去一趟,好似转了性儿一般,这么规规矩矩,那可不像你的作风呢。哼哼,你们安的是什么坏心思了?快快从实招来!”三顺子大声叫苦:“冤枉啊,我恭敬还来不及,怎敢有别的心思?”
薛珊儿道:“姑且先信你一次,顺子哥,你们今日遇到什么稀奇事儿了?”三顺子摇摇头,道:“遇到了什么稀奇事,等会少爷回来,你问他。大小姐,你别叫我顺子哥,从今往后,你是我哥。不对,要不……我叫你一声姐得了。”
于恩如蹙眉道:“哥哥,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三顺子一本正经的道:“我可没乱说,咱们镇上那位道正大人,他家有一位十岁的小少爷,小名叫春子,街坊四邻,连那老头老太太,是不是都管他叫一声‘春哥儿’?”于恩如道:“是啊,那跟珊儿姐什么关系?”
三顺子道:“关系可大了,眼前这位薛姑娘,他爹爹是淮阴知府,不知比那道正大了多少倍,按规矩礼法,咱们该怎么叫?”
于恩如啐了一口,道:“我当什么要紧的事儿,珊儿姐又不是那种趋炎附势,俗不可耐之人。”薛珊儿笑道:“你最好是叫‘珊姨’,那才合我的身份。”三顺子踌躇一阵,好生为难。
薛珊儿道:“是谁告诉你的,一定是你家少爷对不对?这个坏小子,一点儿也不守信用。”三顺子道:“不是,是另一个坏小子说的。”薛珊儿道:“胡说,这京城里,就你家少爷知道我身份。”
三顺子嘿嘿一笑,道:“不对,还有一位知道,嘿嘿,这一位坏小子,生得当真是风流倜傥,标致得很。他姓姜,单名一个宸字。”薛珊儿脸上微微变色,道:“你们见到……他了?”三顺子不无得意的道:“何止是见到,那位姜公子还请我们,吃了一桌五两银子的高档酒席,啧啧,有钱人的日子就是不一样,我活了这十几年,算是白活了。”
薛珊儿面有忧色,道:“你们给他说什么了?”三顺子瞅了她一眼,笑容可掬:“他打听你一些情况,人家好酒好菜,又以礼相待,咱们也不能太小气,是不是?于是我二人就老老实实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借酒壮胆、心照不宣、财源滚滚……”薛珊儿皱眉道:“顺子哥,我问的是正事,你好生说。”
三顺子连连摇头,道:“这事儿……大有玄机,有些话我可不敢说,搞不好要吃板子,你问少爷,嘿嘿,他胡说八道一通,多半是皮厚不怕挨板子。不过另外有一件事,倒是可以说说。”薛珊儿道:“你说。”三顺子笑道:“今日咱们遇到军机处和珅和大人,邀请我们三日后到他府里吃酒……”薛珊儿失笑道:“和大人请你们吃酒?我没听错了吧?”
三顺子瞪眼道:“你问这话好奇怪,为什么和大人就不能请我们吃酒?我告诉你,原本咱们是不打算去的,后来见人家情意绵绵,说什么‘和园三结义’,咱们……那个……盛情难却,大家都是在京城里混的,低头不见,抬头总得见上一见,只好委曲求全,先给他一些面子。”
于恩如明知他成语用得错了,打趣道:“他情意绵绵,于是你就眉来眼去?”
薛珊儿心想:“这和珅得皇帝宠信,天下想跟他吃顿饭之人,多如过江之鲫,你倒还委曲求全了。”
于恩如道:“哥,你俩怎么个‘和园三结义’法?就算哥你以次充好,以劣充优,算上一个,那也只有两人,到哪里去再找一个?”三顺子道:“还有一位,是昨天那一位司业大人。和大人爱惜英才,捎带把他也算上了。”
二人听他说话逻辑颠倒,夹缠不清,一会儿吃酒,一会儿和园三结义,不一阵又冒出个英才,司业大人来,唯有苦笑。于恩如道“哥,你先歇一歇,今儿个可累坏了你这‘英才’。”三顺子道:“也不算太累,好妹子,你们今天找到什么好玩的去处,明天带我也去成不成?”
于恩如道:“我和珊儿姐姐逛了一天街,没去过什么好玩的去处。”三顺子自然不信,道:“你们一大早出去,就只是逛街?”于恩如秀眉一扬,道:“当然,我骗你作甚?今天没逛出个眉目来,明日还要去。”三顺子喜道:“那我也去!”
三人聊得好一阵,朱大长才推门进来,手中小包,肩头大包,都是药材。薛珊儿笑道:“朱神医又要施展妙手了,不知这一回是哪一位九世善人,有幸得此福缘?”
朱大长道:“那位王霖酆王大人,咱们这一回有求于人家,非得给他治一治不可。”薛珊儿疑惑道:“他做他的国子监司业,咱们做咱们的平头百姓,井水不犯河水,求他什么事情?”
朱大长道:“这事说来话长,怎么,顺子哥没跟你们说起?”薛珊儿微笑道:“他老人家只记得去和府吃酒,其它的事,乱说一气,半天也没听出个眉目来。”
朱大长道:“这一次,王司业好像成了举足轻重人物。”当下把半日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说到气得姜宸拂袖而去之时,薛珊儿掩嘴咯咯娇笑,直笑得弯下腰去。
三顺子大惑不解,道:“薛姑娘,少爷他这样说你,你也不生气?”薛珊儿秀眉舒展,道:“我生什么气?他说得越是荒唐,我越高兴。”一转头,浅笑道:“你怎不说我是那钟氏无盐,直接吓跑了他,不是更省事?”朱大长笑道:“这事情须得慢慢来,若是操之过急,反而令他生疑。况且他也未必知道,钟无盐是何许人也。”
等讲完与和珅会面,薛珊儿沉吟道:“大哥,他来时气势汹汹,就算你有姜宸做挡箭牌,最多是大家相安无事。他为人精细,眼界又高,断不会为你两位既无身份,又无地位的毛头小子大费周章。中途你说有人向他进言,料想必是说他家世或者是至亲。你发觉没有,从那时开始,这位和大人的态度也是大有改观,而且请你吃饭,非得要让你叫上那一位王大人,看似无意,实则有心。所以大哥,和珅不是冲你,多半是冲那位王大人去的!”
朱大长细细回忆一遍,确实如此,恍然道:“不错,我一直也没想明白的问题,你一下就看得透彻,当真是女诸葛,赛张良,了不得。”薛珊儿摇摇手,道:“也不尽然,我是旁观者清,你是当局者迷,明日你去给王大人治病,也可随意探访一下。”
朱大长道:“我给他治病,除了想让他帮我圆个谎言,其它也不图他什么,就算他是皇亲国戚,与我何干?”薛珊儿笑道:“好,不问也罢,不过这样一来,和大人总不会是摆下鸿门宴迎客,你可以安心过去了。”
朱大长望着堆积如山的药包,叹了口气,道:“赴宴还是小事,那位王司业毒瘾非同小可,今夜我要做一百枚药丸出来,恐怕不到鸡鸣之时,是睡不了觉了。唉,看来人还是要少说些谎话儿,不然绕来绕去,一不小心还是把自己绕了进去,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薛珊儿吃吃笑道:“你不编谎话儿,到哪里去吃和府的大餐?大哥,我帮着你做。”朱大长道:“不用,做药丸我熟得很,闭上眼也能做完。你帮我做,反而更慢。”
薛珊儿道:“那我不做,只陪着你聊天。”朱大长笑道:“那也不行,你陪我一宿,明日一出门去,那姜宸便认出你来了。”薛珊儿奇道:“那是为何?”随即心如明镜,斜睨了他一眼,妙目中柔情如水,娇媚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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