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路上,朱大长问起王霖酆那一日萧筱的去处。王霖酆支支吾吾,闪烁其词。问得急了,王霖酆道:“兄弟,这京城里,不比淮阴城。少知道一件,就算一件,知道得多了,反倒对你无益。再说了,那萧姑娘与你非亲非故,你也大可不必为此断送了自己性命。哥哥当你是自己人,能告诉你的,也就这么多。”
接下来数日,朱大长一头扎在铺子里,筹备药铺开张。每隔几日,又到司业府为王霖酆施灸灼之术,助他戒除“五石散”毒瘾。朱大长每去一次,三顺子自然是紧随其后,借给金水蕊治病之名,饱餐秀色,昏昏然乐在其中。一出二进,司业府中人都是卑前恭后,礼待有加。有时候,连他自己也险些信了自己是杏坛一代宗师。
三月十八,普仁堂开业。
一大早,四人衣履都是焕然一新,薛珊儿神采奕奕,穿了一件碎花小红袄,薄施粉黛,灵秀中大增娇媚之色。朱大长笑道:“打扮得这么齐整,是要做新娘子么?”薛珊儿脸上一红,转过头去不理。朱大长从侧面偷瞧,但见她脸上并无怒色,目光中露出羞怯的光芒。
礼炮三响,朱大长焚香点蜡,恭恭敬敬在药王菩萨画像前磕了头,默念祖师爷示词,插香上炉。
店前堂内,早已悬红挂彩,布置得喜气洋洋,薛珊儿心细,连一针一线之微,也无半分马虎。门前是刘松鹤亲手书的一副对联:“望闻问切,四法善辨百样病;草木虫鱼,一笺妙除十年忧”,楣上一块匾额,以红绸花束镶裹左右边际,匾上嵌着:“普仁堂”,三字泥金大字。
路人见此处有热闹可瞧,纷纷驻足观看,不多时围了两百多号人。薛珊儿暗自奇怪,平日里这个时辰,路过的人并不多,今日怎么冒出这么多人来?
朱大长心知自己几人,在京城举目无亲,连认识的人也是极少。盘算稍后请街坊四邻吃个酒,大家在一起热闹热闹,也就算开了业了。祭拜完药王菩萨,走出店门,正要寒暄几句,忽听一个声音叫道:“普仁普仁,济世救人!”人群中四五十人一齐喊道:“普仁普仁,济世救人!”接着锣声骤起,鼓动动天。
三顺子猝不及防,骇了一个趔趄。回眼一看店里请的吹鼓手,正自待命,一听这阵势,个个也是瞠目结舌。
原来那四五十人站成好几排,前面十余人遮住了后面的铜锣重鼓,从店门前看去,并不见异常。
那人又道:“普仁普仁,妙手回春!”锣鼓璀璀咚咚一响,四五十人又一齐扯开了嗓子:“普仁普仁,妙手回春!”声音整齐,好似事先排演好了的一般。
朱大长问道:“珊儿,你请的吗?”薛珊儿摇摇头,一脸茫然。三顺子这一回有了准备,直瞧得眉花眼笑,两手拍掌,附和节奏。
那人又喊:“普仁普仁,扶危济贫!”锣鼓声过后,有不少好事之徒瞧得有趣,也跟着附和,这一次声势又大了许多,却是扬前赘后,不如先前工整。一地痞喊得不过瘾,又接着添了一句:“普仁普仁,财源滚滚!”
锣鼓又响,这一回连店里的锣鼓队也跟着敲击,场面蔚为壮观。百余人一齐叫道:“普仁普仁,财源滚滚!”喊声雷动,半条街的人一齐探出头来,朝这边张望。
三顺子笑道:“少爷,我看出先前喊话那是谁了。”朱大长道:“是谁?”三顺子大是得意,道:“是司业府的关鱼!他今日改了装扮,贴了胡子,嘿嘿,声音却是没变。”
朱大长细细一看,那领头之人果然有几分关鱼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站到匾额下,躬身抱拳,向众人团团为礼,朗声说道:“小号今日开业,蒙众位朋友不弃,大驾光临,小号上下,同蒙荣宠,不胜感激。各位朋友,请到内堂饮杯水酒。”
关鱼还没答话,那地痞抢先道:“不忙不忙!大伙儿还没喊高兴呢。是不是啊?”众人哄笑道:“是啊,再来喊两嗓子!”一人道:“陈歪嘴,你先起个头。”
陈歪嘴搔搔脑袋,道:“小弟肚子里学问有限,不知该咋喊了。”脑中忽地灵光一现,面有喜色:“有了,要不就喊‘普仁普仁,妻妾成群’如何?”
一人笑骂:“滚你***蛋,人家是药铺子开业,你喊这些,成什么话?”
众人一阵哄笑,陈歪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正要分辨,忽听南北两面同时花炮声响,两只狮艺队一南一北,踏着磬钹节奏,朝着这边过来。
中华素有南狮北龙的习俗,意为南方舞狮,北方舞龙。北京城是地道的北方,众人大多没见过狮艺表演,纷纷围拢观看,这一条长街,人越聚越多。
朱大长等人地居长江以南,隶属南方,自然是见得不少,也熟知习俗,当即命伙计点鞭炮迎狮。
狮艺队在普仁堂门前停下,闪、扑、挪、腾,滚,极尽表演之神髓,引得众人纷纷叫好。过得一阵,两位领狮人同时引燃数只爆竹,只听“嘭嘭”数声巨响,焰火升空。两只狮头同时跃高,狮嘴大张,吐出两幅贺句,左边一幅写着:起死回生,华佗再世。右边一幅写的是:“逢凶化吉,扁鹊重生。”
关鱼不失时机地叫道:“好!”他率的那一众人立时轰然叫好,一时间,贺声不断,场面鼎沸。
朱大长取出碎银,分赏两位领狮人,那两人躬身谢了,却不肯收,无奈之下,请得众人到后堂饮茶歇息。
忽听门外赞礼官唱到:“光禄寺署正蒋万年,蒋大人,前来道贺!”薛珊儿轻笑道:“你的狐朋狗友来了,还不去迎接?”朱大长茫然道:“蒋万年?我哪里有这样一位朋友?”三顺子笑道:“管他呢,来的都是客,我去迎接!”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问:“珊儿,署正大人,官儿大不大,是几品官衔?”
薛珊儿道:“正六品。”
三顺子“嗯”了一声,走出门去,眼见那一位署正大人身材高瘦,身后跟了两名随从,一拱手,道:“蒋大人你好,辛苦,辛苦,快里边请。”蒋万年笑道:“你就是朱公子?”三顺子寻思:“你连人都不认得,也道贺来了。少爷这面子,可也太大了些。”道:“不,在下是他师兄于……于公子,朱公子在内堂陪客。”蒋万年道:“原来是于恩顺于公子,那也是久仰大名,呵呵。”
三顺子大感诧异,道:“大人……也听过我的名号?”蒋万年笑道:“素闻司业大人家眷,患下怪病。连那大内御医也是束手无策,于公子仅凭十余日之功,便已药到病除,此事早已名动京城,本官岂能不知?”
三顺子骨头一酥,眉花眼笑:“大人夸奖了。这小小建树,何足挂齿?大人里边请。”领他进到内堂。
蒋万年见内堂中,坐的大多是市井之士,眉头微微一皱,不愿落座。正觉尴尬,门外赞礼官又叫道:“顺天府通判刘植,刘大人到!”蒋万年喜道:“老刘也来了,哈哈……”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店里陆陆续续来了六七个官员,都是官职不大的二、三线官员。即便如此,堂内众宾客见朝中命官排着队前来道贺,无不骇异,说话也不敢这么大声了。
几名原本想趁机闹事,收保护费的地痞暗自庆幸:“这位朱公子也不知什么来路,面子可大得很啊。亏得今日没有乱来,不然那顺天府的大狱,今儿又得进去蹲一蹲了。”
三顺子,于恩如等人均是喜形于色,薛珊儿心想:“当年爹爹娶后娘,只怕也没这阵势。”正思索间,赞礼官喊声又起:“国子监王霖酆,王大人携夫人道贺!”
(今天有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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