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刑房和监房建于地下,受阴暗潮湿之虞,笔墨写过之后,久久不会干涸。而他刚才被抛到案子上,毛笔摆放之处,正好在他胯下,久不起身,砚墨便沾了上去。朱大长离他较近,一眼就看了出来。
傅老大顺手扯了下来,呐呐说道:“这鬼东西,原来躲到这里来了。”
当下雷五凝神记忆,将那五位太监,列出一个名单,又递给傅老大察看一番,这才交给朱大长。
朱大长粗略看了一眼,放入怀中,笑道:“很好,多谢。傅大人,今日弄坏你的了的宝凳,那真是对不住之至。”傅老大心想:“看你这架势,总算是要走了,只要出得这间屋去,管教你插翅难飞。”不动声色道:“公子爷不必客气,今儿傅某可是得罪了。要不要我派两人,送你出去?”
朱大长寻思:“你会有这么好的心思?那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想起外边侍卫多如过江之鲫,暗暗筹算脱身之策。道:“多谢大人美意……”忽听门外有人来报:“大人,喜公公来了。”
傅老大喜道:“喜公公到了,快,开门迎接。”朱大长心想:“喜公公?难道是那日来宣旨的太监?”当下也不阻拦,任由雷五开了铁门。
铁门一开,傅老大立即迎了上去,“喜公公,今儿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喜公公面无表情,说道:“不敢当,咱家带了一句万岁爷的口谕,紫禁城寻得遍了,也没找着这个人。后来听人说起,是傅大人请过来了。傅大人,你好大的面子!”说到最后一句,脸色一沉。
傅老大心中一惊,“公公找的这人,难道是这位朱……朱公子?”
喜公公不再理他,转过声来,朗声道:“皇上口谕,宣朱大长速往慈宁宫觐见。”朱大长心中一凛,暗道:“糟糕,这一耽误,只怕时辰已经不多,也不知还来不来得及。”急急问道:“皇上和众位太医眼下情况如何?”
喜公公满面忧色,“我临走时,万岁爷手臂,眼睛发黄,已有困意。这一番寻你,差不多费了一个时辰,也不知现在情况怎样了。”朱大长道:“请公公前方带路。”
傅老大见二人说得郑重,心头发憷,忙问:“万岁爷怎么了?”喜公公冷冷道:“傅大人,这一次万岁爷万乘之身,只要有半点差池,你加官进爵,公侯万代,只怕是跑也跑不掉了!”傅老大面色大变,脑中轰然一响,“咕咚”坐倒。
且说刘松鹤前去慈宁宫时,一众太医围在太后榻前,正襟危坐,苦苦思索。乾隆眉关紧锁,背负着手,步子从南跺到北,又跺从北跺到南。一听刘松鹤报来人是于恩顺师弟,大为震怒,下令缉拿。刘松鹤忙道:“这位朱大夫,深谙岐黄之术,见解也是颇为独到。”当下把碧翼金蝉那种种骇人听闻的特性说了,乾隆和众太医一听,无不又惊又疑。
一太医道:“刘大人,你我同为杏林中人,总得拿出点实据来,倘若就这样由着人家红口白舌,听而任之,将来传扬出去,岂不堕了太医院名声?”刘松鹤挽起衣袖,露出手臂,“诸位请看,这可是实据?”众人一看,果见他手臂暗黄,犹如深秋枯草之色。
众人看得心惊肉跳,纷纷挽袖观看,这一看之下,寝宫之内顿时炸开了锅,有几人劝道:“万岁,龙体要紧哪,快召朱公子吧。”刘松鹤心想:“鬼才知道,是你们自己身体要紧,还是万岁龙体要紧。
乾隆略一迟疑,又见楚楚捧了红嘴鹦鹉进来,说明病状,竟与刘松鹤所述一般无异,想来是那禽类自身体弱,抵抗能力远不如人,先行倒了。到这个时候,哪里还有怀疑?当即命福喜急召朱大长觐见。
朱大长赶到时,乾隆已移驾花厅,深有忧色。一听他来,立即传见。
乾隆打量他一眼,淡淡说道:“你就是朱大长?朕听说,你跟于恩顺两人在京城里,名头可响得很哪。”朱大长道:“虚浮之名,如梦幻泡影,草民不敢当。”乾隆“哼”的一声,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就算是盛名之下,也有不少浪得虚名,滥竽充数之辈。于恩顺那小子,朕刚刚审他几句,便吓得屁滚尿流,连说自己这‘神医’,是做不得数。也不知这等欺世盗名之徒,当世还有多少。”
朱大长听他故意把最后那一句“也不知这等欺世盗名之徒,当世还有多少。”说得极是响亮,自然是含沙射影,暗含讥讽之意,也不分辨,道:“草民忝为岐黄门人,以治病救人为己任,但求严于律己。至于那世俗百态,上有孔孟之道,礼义仁德约束,下有万岁爷的大清刑律管制,就算有人侥幸能逃出二者之外,也逃不开天下百姓之悠悠众口。”
乾隆微笑道:“好一张厉嘴!你倒是推得个干干净净。按你这样说来,那欺世盗名之辈,一半是孔夫子,孟夫子的错,另一半都是朕昏庸无能,治国无方所致了?”
朱大长道:“草民不敢,如今四海升平,天下百姓,衣食丰足,可见皇上也是一代明君。如今毒物凶猛,屡犯太后,皇上,诸位朝中重臣。朱大长虽是一介草民,也知兹事体大,若是放而任之,毒源散播开来,必危及江山社稷,庶民百姓。贸然入宫,实在是唐突之极,请皇上恕罪。”
乾隆沉吟道:“早前刘爱卿说,那碧翼金蝉,是当世奇毒,播散方式,更是匪夷所思,你可有破毒良策?”朱大长道:“草民学艺时,曾听恩师说起过此物,但此物神秘莫测,却不曾见过。是以草民只能勉力一试,不敢打包票。”
乾隆道:“这容易,朕即刻命人,传你师傅进宫来。”朱大长眼见天色渐晚,时光白白流逝,心中暗暗叫苦,但是万岁爷问话,又不能不答,苦笑道:“万岁有所不知,家师有两位,一位现居淮阴城中,第二位恩师,乃是一位修道高人,云游天下,仙踪难测,自草民出师以来,再也不曾见过。这破毒之法,也是第二位恩师所传。”
乾隆点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众太医素手无策,你那位道士师傅……”朱大长插口道:“万岁,现今事态紧迫,实不容再有耽搁。眼下已快到戌牌时分,等戌时一过,子午线一出,必成大患!”
乾隆愕然,自他荣登大宝以来,威赫可摄五湖,辉芒可耀四海,纵然是首辅学士,元老亲王,又有谁,敢在中途断了他的话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