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别……别打了,俺招了,俺招了……”北镇抚司大堂之上,那大和尚早就血肉模糊一片。 此刻耷拉着脑袋,说话有气无力,打眼一瞧准以为这和尚出气多进气少,怕是就要一命呜呼了。
行刑的番子停了鞭子,冲着监督行刑的郑鸿逵一拱手,而后侍立两侧。郑鸿逵背着手,踱着步子走过去,略带着不耐地说:“我说大和尚,知道皮肉之苦不好受了吧?得,你赶紧招,招完了你好我好大家好……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大和尚抬头瞧了瞧郑鸿逵,而后呢喃着说到:“其实……其实……俺……真是吴王。”
郑鸿逵背着手紧紧地盯着那和尚,好半天才长长地“哦”了一声。偷眼瞧了瞧主位上的马吉翔,见这位顶头上司根本就没瞧这边,只是手托着下巴闭着眼在那儿点头瞌睡着。郑鸿逵一咬牙,随即招招手:“看来鞭子不好用啊……来呀,给我上油煎!”
几个番子答应一声,片刻的功夫便端上来一个大号的火盆。火盆里头劈啪作响,燃烧着炙热的木炭。一个番子将一个铁盘子盖在上头,另一个番子拿着扇子不停地往火盆里扇着风。冷眼这么一瞧,跟后世的炭火铁板烧颇为相似。只是这铁板烧烧的不是别的,而是人!
锦衣卫里头,十八般酷刑什么样都有。这招用铁盘子烫犯人的,诨号就叫油煎。待铁盘子红热一片,直接让犯人按上去。要是狠狠心,能直接把犯人煎熟了!
瞧着铁盘子慢慢红热起来,郑鸿逵笑了:“瞧见没,这可是我们北镇抚司的看家手艺。轻易不拿出来,和尚你也算有种了。待会定要好生伺候和尚一回。”
他说话的光景,有个番子拎着一条猪肉回来了,笑嘻嘻地在大和尚面前晃了晃,随即将那猪肉扔在铁盘子上。只听刺啦一声,霎时间那条猪肉便被煎熟了。煎出来的荤油刺啦啦作响,油花四溅。瞧着这一切,大和尚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你们不能这样……俺可是齐王!”大和尚晃了,开始口不择言。
“哟?这会儿又是齐王了?你刚刚不说自己是吴王么?”郑鸿逵收了笑,冷哼一声,厉声道:“颠三倒四,语无伦次的也敢冒充皇室宗亲?我看你这和尚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呀,油煎伺候!”
俩番子答应一声,上去把大和尚从架子上松下来,架着其就要往铁盘子上按。
“别,别!俺招了,招了!”大和尚眼泪都下来了:“俺这回真招了……”
郑鸿逵一摆手,示意俩番子停下来,而后静等着大和尚的说辞。
那和尚叹息了好半晌,收了眼泪,这才道:“我本名大悲,在苏州当和尚,见天下大乱,想趁机取富贵……所以才,所以才……”
所以才冒充皇室宗亲?郑鸿逵真真是哭笑不得了。这天下间取富贵的道儿这么多,大悲和尚非走这么危险的“捷径”,而且连皇家宗谱有谁都不清楚,就敢夜叩宫门,真是胆大脑小之辈。
“都记下来了么?”
“大人,记录完整。”刀笔吏立刻答道。
“让他签字画押!”
几个番子将文书拿到大悲和尚面前,瞧着其画了押,而后将文书交给了郑鸿逵。接过文书,郑鸿逵反复看了几遍,瞧着没什么纰漏,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瞧瞧外头的天色,这会儿都发白了。折腾这么一晚上,又是涉及皇室宗亲的案子,如今总算审出真相,可算是善了了吧?
他都琢磨定了,只要这案子一结,他立马卷铺盖去镇江上任。如今的京城,两派人斗得你死我活不说,还总有些牛鬼蛇神冒头。稍稍处理不舍,前程都是次要的,丢了身家性命可就不值当了。
满意地点点头,郑鸿逵快步朝上位走去。等他到了书案边,马吉翔如同脑门长了眼睛一般,瞬间睁开双目,而后精神奕奕地接过了文书。看罢了文书,马吉翔恼怒地咒骂了一句:“如此疯癫之辈,居然折腾我等一个晚上!那油煎别浪费了,留这和尚一条小命,给我小心伺候着。”
他话音刚落,俩番子立刻将大悲和尚按在了铁盘子上。大悲和尚惨叫几声,随即人事不知。
马吉翔解气地啐了一口,而后道:“将这和尚收监,严加看管。宫门快开了,本官这就去面圣。尔等自去休息,这几日怕是闲不得了。”说着起身就要走。
郑鸿逵赶忙拱手问了一嘴:“大人,下官已受命出任镇江总兵,您看……”
“哦,对,是有这么回事。”马吉翔拍了拍脑袋,而后戏谑地看着郑鸿逵:“日渐啊,说起来你可够倒霉的。依我看你现在也甭想着上任了,什么时候这案子结了,什么时候再走吧。”
“啊?”得,这还躲不开了。而且听马吉翔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这事儿还没完?
要说郑鸿逵半路出家当了官儿,任的是武职,不清楚朝堂里头的弯弯绕。加上年岁轻,如今才三十出头,实在不如马吉翔看的深远。
如今党争不休,但凡是些许小事都会被有心人拿来诋毁政敌。如冒充皇亲这种大事儿,那帮子眼珠子瞪得溜圆文官,怎会放过如此大好机会?
扔下错愕的郑鸿逵不管,马吉翔掐着宫门开的时间,到了承天门。然后还没等他递牌子进宫呢,就被一人给拦住了。
这人不是旁人,确是无良文人、兵部尚书阮大铖!
要说阮大铖这人确实有才!有明一代,五言绝句,无出其右者。可要命的是,阮大铖为人反复,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弘光一朝,朝堂上闹得乌烟瘴气,起码有其三分功劳。加上后来这厮又投了鞑子,成为走狗急先锋,其人品性如何不问自知。所以后来人常常感叹,自古小人多才者亦多矣。唐有宋之问,宋有蔡京,明有严嵩、阮大铖。
小说就*来。人彼此作揖行礼,寒暄起来。两句话不到,阮大铖便急吼吼地问起了案子审理情况。马吉翔心里虽然瞧不起阮大铖为人,尤其是阮大铖的官儿还是靠给朱由菘编色情戏剧、提供优秀女优得来的,可架不住阮大铖这会儿权势滔天啊,是以马吉翔可不敢得罪了对方。
当即挑着能说的,小心谨慎地告诉了对方。只说是一个疯和尚,半夜发了癔症乱砸城门,冒充皇亲国戚云云。
阮大铖听罢,抚着胡子笑而不语。只是那双眼睛贼光四射,瞧得马吉翔直冒冷汗,搞不清楚阮大铖又在冒什么坏水呢。客套几句,马吉翔推说着急面圣,随即与之拱手告别。
此刻宫门已经大开,大清早的一帮子太监宫女正在打扫。马吉翔挂着腰牌,径直进了紫禁城。找了太监通传,不过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那太监便传回消息:皇帝召见!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啊。他马吉翔哪次请见,耽误个把时辰都是正常,有时候干脆就见不着。今儿朱由菘这么勤快,想来是大胖子对这事儿挺上心?
果然如马吉翔所想,他前脚刚一进大殿,后脚朱由菘便急吼吼地嚷嚷着让其快说结果。
“原来是个疯子。”听了结果,大胖子朱由菘咂咂嘴,不耐烦地道:“既是如此,择日把那和尚杀了就是。”好容易逮着个乐子,结果就这么草草结束了,朱由菘顿时觉着好生没趣。随即打发了马吉翔。
按说皇帝老子发了话,这事儿也该结束了吧?
结果还真应了马吉翔的猜想,这事儿……没完!
当日早晨的时候,兵部尚书阮大铖上了一本,说事出必有因,这厮坚信一个和尚绝不对大半夜法癔症跑来冒充皇亲送死。此事背后必有推手。
一听阮大铖这论调,东林党人立刻就跳了出来。东林党人都知道阮大铖是个什么德行,这老小子搞这么一处,虽然不知道后手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老小子一准没安好心。本着为了反对而反对的精神,一个个东林党人站出来口水飞溅,霎时间朝堂上吵做一团。
大胖子朱由菘是个摆设,打着哈欠根本就没听。马士英搞不清楚老伙计阮大铖打的什么主意,只得一边沉默不语一边不停地打眼色询问。
吵吵到最后,结果不了了之……大胖子朱由菘不耐烦了,明日再议。
等散了朝会,马士英可算逮到机会了,拉着阮大铖,躲开众人就问开了:“集之意欲何为?”
阮大铖异常兴奋地说:“自然是将东林党人一网成擒!”阮大铖与东林党人之间十几年的积怨,早就化解不开了。老小子又是睚眦必报的小人,自打得了权势,便一门心思想要搞死东林党。而今得了机会,还真有一种小人得志的架势。
“你来看。”说着,阮大铖将一本写了一半的奏折递给马士英。马士英疑惑着接过来一瞧,一阵头晕目眩。阮大铖有才啊!老小子能写,笔头快,不过个把时辰的功夫,便弄出了一个涉案人员排名来。为了更形象化,他造“十八罗汉”、“五十三参”,一个一个把东林党人罗织其中,煞有介事,“罪行”历历……直把马士英看得无话可说。
这哪儿是什么涉案人员名单啊?简直就是一次文学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