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太壮观了!”一路上埃兰不停地为那些飘扬的彩色织锦旗帜,挂满窗台的鲜花发出惊叹。他从未见过这样声势浩大的婚礼,一切在他的眼中都是那样神奇。
沿途的欢呼声犹如海潮般恢宏,大城里的几十万居民都沸腾了,为他们爱戴的新王后欢呼。
埃兰不知道,在四年前,同样的地点,当前王后乌莱雅前往加冕典礼的途中的时候,居民们也这样欢呼过。不过现在这位前王后已经到地下去接受蛆虫们的欢呼了,慷慨地把民众们的欢呼赠送给了新王后。
来自北方联盟的宾客在圣提林加大教堂中的席位紧挨着真神的圣坛,对面就是老对手瓦斯曼的凯特琳皇太后。这里视野极好,可以毫无阻碍地观看婚礼的全过程。埃兰进来后就安静下来,努力做出符合自己身份的姿态。教堂的彩绘玻璃经阳光一照,把那些迷梦般的色彩洒落在人头传动的大厅里,真好像是天堂移到了人间。
以前,埃兰一直好奇能够代表亚斯兰大陆至高教权的教宗会是个什么样的神人。今天一看,大失所望,被人们传为神话的教宗不过是个又矮又瘦的糟老头子,随时都能喘过去,长的就像田野里鬼鬼祟祟的地鼠。
由黄金和宝石铸成的三重冠冕几乎占去了教宗佩罗七世一半的身高,稍作运动便映散出七彩虹光。埃兰很好奇瘦小的教宗如何能支持它的重量,还要在厚重的钟状大礼袍下表现出应有的庄严与优雅。对方正在主持阿苟斯和艾格尼丝的婚誓仪式。国王和他的未婚妻站在象征真神的圣十字面前,宛如一对壁人。
新娘身穿一件象牙色上等波纹平绸裙服,上面点缀的细小珍珠拼攒成阿拉尔的凤凰图案,蓬松柔软的银狐尾镶嵌在礼服的领口与袖口,细小的银线垂坠下来,仿佛瀑布洒落在她的上身及腰部。头上佩带的冠冕同样以珍珠攒成,长达二十尺的洁白薄纱飘荡在身后,上面的细小水晶仿佛雨后初霁,美得就连天上的神明也要投下嫉妒的目光。这件礼服使用的颜色是勃瓦第的,式样则是阿拉尔的,可埃兰却觉得新娘穿上这礼服有着说不出的别扭――衣服太过豪华,颜色素白,相衬之下女公爵的黑皮肤,矮个头这些缺点就被无限地放大。
他听见了细小的议论声,有讥诮的,有惋惜的,更多的是哀叹。埃兰不知道这哀叹是为新娘发出的,还是为新郎发出的。
她一点儿也不美,很难想像她也是一个公主。埃兰觉得公主最重要的品质就是美丽,这女子一点也不配当公主。
国王看起来同样堂皇,金色,红色将他燃成了一团熊熊的烈火,高大的身材预示着他的身强体壮。可惜一身的绯红掩饰不了他壮硕如酒桶的腰腹,也同样挡不住他声色犬马之后岁月无情地刻在他皮肤上的沟壑。
这也是亚斯兰大陆最英俊的国王?埃兰认为他比新娘子还要叫人无语,如果这也算英俊的话,那么那些醉死在妓(chahua)院,酒馆那些下贱地方的肮脏贱民都可以把自己称作为王子了,当然,‘酒桶王子’这名字挺合适。
埃兰在对新婚夫妇品头论足的时候,他们已经在真神面前发下终身相伴的誓言。圣歌唱响,干瘦的教宗正向所有与会宾客征询他们对这场婚礼的态度。当无人上前质疑挑战,佩戴戒指,披上斗篷的时候就到了。国王从首相外甥手中接过斗篷,将其抖开,上面金色的凤凰在透过玻璃窗户的彩色阳光下似乎活起来,振翅欲飞。他把这件金丝织物披上新娘的肩头,用一枚凤凰别针在肩头别好,然后取来那枚戒指。
阳光下,戒指上的宝石宛如一束圣焰。
教宗朗声吟诵:“戴上这枚戒指吧!它是信仰和爱情的象征,夫妻关系的纽带。戴上它,男人就不会把永生和永远主宰我们的真神结合到一起的东西分开。”
埃丝特为那枚戒指发出了赞叹声,然后斜眼看着埃兰,好像在说,你娶我的时候也要给我嵌着这么大宝石的戒指。
一阵寒噤顿时从脚底传至头顶心。埃兰把头扭过去,看着新婚夫妇。
“我以真神的名义宣布阿苟斯.卡佩特,阿拉尔的国王与艾格尼丝.那瓦迪,勃瓦第女公爵结为夫妻,永远相爱,直到死亡降临。天上的真神祝福这门婚姻,?的荣光伴随你们直到永恒。新郎,可以吻你的新娘了。”教宗后退一步,端坐在圣坛前那张专门为他准备的交椅上。
前面还有一张空椅子,究竟是给谁坐的呢?埃兰好奇地想。
国王犹豫了一下,还是拉过他的新娘,长久地深吻。整座教堂里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
我的婚礼会是怎样的?埃兰被热烈的气氛带动了,也跟着使劲地鼓掌。
等到声音稍稍平息的时候,阿苟斯国王宣布王后的加冕典礼现在开始。一名侍女拿来了朱红色的丝绸拜垫,放在教宗面前。艾格尼丝则在丈夫的搀扶下跪在上面,像教礼中要求的那样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
她的新娘冠冕与披纱被移去,国王从卡特公爵手上接过了一顶与王冠相似,只是较小的后冠,上前递与教宗。瘦小的老头再次站直身体,摇摇晃晃地踱开步子。埃兰开始怀疑他是否能坚持到这场婚礼结束,因为他自己的脚已经开始发麻了。
“我以真神地上代言人的身份。”老教宗每说一句话都得喘上一口气。“宣布这位国王之妻艾格尼丝女士成为阿拉尔的王后。”言毕,他将纤巧的冠冕戴在面前女子的头上,同时为她涂抹代表神圣的油膏。
钟声齐鸣,欢呼声如海浪般打来,埃兰甚至可以听见外面的人群在高叫。
“阿苟斯国王万岁!艾格尼丝王后万岁!”
国王扶起王后,引领她到那张空椅子上坐下。然后将自己手中的权杖交予她,同时大声宣布:“从今天起,她将与我挥舞同一柄权杖,享有同一张宝座!”
埃兰吐了口气,他终于可以让站得发痛的脚找个地方歇歇了。
身穿全身火红鳞甲、披烈焰披风的王家卫士在前面当先开道,带领队伍离开教堂。国王夫妇紧跟在后,约德公爵和卡特公爵的小儿子提着篮子为他们散玫瑰花瓣。接下来是琼安公主和埃莉诺大公夫人;首相瑞卡德公爵带着他的侍从梅尔斯,约德公爵的继承人;阿德沙文公爵夫妇;趾高气昂的凯特琳皇太后挽着她的儿子埃松亲王走在第五;一对埃兰不认识的萨克文思贵族夫妇;然后轮到了北方联盟的诸侯。
埃兰紧跟在父亲,哥哥、姐姐们的脚步后,手臂紧挽着埃丝特。她今天看起来好兴奋,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鸟。
外面的声浪几乎把耳朵震聋,埃兰从没在北方见过这样的场面,他开始为这座城市的繁华和喧闹着迷。
国王夫妇站在大教堂前面宽广的大理石广场阶梯上接受宾客和民众的祝贺,身披红袍的卫士在他们的周围画了一个圈。每一个参加维持秩序的士兵都汗流浃背,即便如此,不少地方还是被挤得不留一丝空隙。
等到仪式结束太阳已经斜向西方的天空,埃兰闻闻身上,一身的臭汗味。可以赶回去洗把澡了,晚上还有个令人向往的婚礼宴会呢。听大人们说,有几十道大菜呢,保准吃得打饱嗝,甚至是吐出来都不为多。
他愉快地离开家人,一个人返回自己的房间。
不远处的厨房发出混乱忙碌的声音。阳光还未照到城墙顶端,烤肉和烤面包的香味就开始四处飘散。很多狗从角落里钻出来,在厨房门外来来往往地徘徊,不时地为那些无意掉落的骨头肉末扭打撕咬。
女仆很快打来了热水,注满他的浴盆。
不知道埃丝特在干什么,或许也在打扮吧,晚上的宴会可是贵妇淑女们争奇斗艳的地方。埃兰曾经看过姐姐伊内丝小姐梳妆打扮,从那时他就庆幸自己不是个女孩,老半天呢,多麻烦啊。
热水是个让人飘飘然的东西,很快,埃兰就瘫软在浴盆里,让水波轻柔地按(chahua)摩自己站得发麻的脚趾头。
天黑下来,时间从指缝里溜走。晚宴就要开始了,我得快些。
喀拉!声音从女仆休息的房间传来。
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埃兰钻出水面。
“艾玛,你在干什么?”
声音突然消失了,只有刮进狭窗来的风在呼啸。一种比冰还冷的毛骨悚然之感抓住了埃兰,他似乎隐隐约约看见阿莱莎泣血的影子出现在对面的镜子上。
小心影子,黑暗在那里滋生……幽灵的声音颤巍巍的。
埃兰的牙齿止不住地打颤。他蹑手蹑脚地从浴盆里钻出来,将自己的衣服丢在浴盆边,一口吹熄蜡烛后,自己蜷缩进角落里。
影子果然出现了,它如丝般地在墙壁上滑过,越来越清晰。一道冰冷的光线在黑影前划过,一半浸在黑暗里,一半发出如同外面夜空一样的淡红色。
是一个人的影子,手里拿了把细剑。埃兰使劲地堵住嘴巴不发出声音,他的手向后伸,摸到了那本黑色的书。它怎么在这里?我记得把它放在了桌子上的。不管它!想想办法躲一躲。他把书拿起来,抱在胸前。
黑影溜进了房间。现在只有天边还残留着一丝光亮,在室内没有蜡烛已经漆黑一片。他数次将那道光亮劈向浴盆,然后轻轻划动。
呼吸声也停止了。
埃兰手脚并用沿着墙角和家具地下爬行,把自己隐藏在最深的黑暗中。闯进来的影子伸手在浴盆里摸索了一阵子后,发现不对劲,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被发现了吗?埃兰正躲在高脚柜底下,两只手心里全是汗。四周围没有一丝声音,他瞥见黑影的两条腿,就在自己面前的地板上晃动。
咚咚,铛铛,那家伙开始随意地敲打碰到的东西。“别躲了。”他压低声音喊道,“我看见你了。”哗啦!一个东西猛然被掀翻,埃兰的心跟着咯噔一下,差一点叫出声音来。
黑影开始四处掀翻东西,他把床底下搜了好几次,埃兰缩缩身子,这里就在影子的背后。门近在咫尺,但是他知道自己冲不过去。
“埃兰!你在干什么,宴会开始了!”
是哥哥维基。埃兰小心地探出头去,看见影子在黑暗中泛着白光的眼瞳。他显然也被这声音惊动,从身后抽出了另一道白光。两道白光在手里交叉,发出细微的撞击声。
脚步声慢慢逼近,影子缩到了门后面。他的腿就在埃兰的右边摇晃。
他想干什么?哥哥会不会有危险?我该怎么办?躲着?出来呼救?呼吸声慢慢变重,抱在怀里的那本书也透着可怕的寒意,金色消失不见,沙灰样的东西从封面上缓缓溢出,像一只幽灵的手在飘荡。
“埃兰!你在里面吗?快一点,父亲已经等得生气了!”维克托咚咚地敲着门,那个黑影看上去和埃兰一样紧张。白光倏然闪过,发出一声脆响,锁断了,门推开一条缝隙。
“好了埃兰,别再恶作剧了。”维克托的声音传进房间,“为什么不开灯?”
黑影手中的白光直劈而下。
“维基小心!”埃兰大叫。
白光扫到了人影,并将其撕破,沉重的倒地声响起后掀起一阵灰尘,那本书掉在了地面上,书页飞快地翻转。
嘶嘶嘶――毒蛇出动的响声。
无数条影子从翻开的书页中窜了出去,扑向黑影,响起一声哀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腿!”黑影声嘶力竭地大叫,“什么东西咬了我的腿!”他手里的白光上下舞动,不停地朝着自己的下半shen乱劈,发出沉闷的响声,就像是东西落进了很厚的灰尘里。
混乱的脚步从房间一直响到走廊里。
埃兰拖拉着维克托沉重的躯体,躲开惨叫的黑影朝外面跑。
不能停下,不能停下!他咬牙切齿地拉扯着地上的维克托,牙齿发出咯咯地响声。光明近在眼前,还有几步……还有几步……你就逃开黑影了。他看见双胞胎幽灵在出口处冲着他笑,他们惨白的脸色被火把映照得通红。
快一点,快一点,死亡就在你身后,躲开他……清冷的夜风吹来,埃兰知道他逃出来了。没事了,幽灵们说没事了。
就着外面火把昏暗的光线,埃兰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形――维克托的脖子上中了一剑,鲜血正不断地从伤口涌出来,染透了他白色的衬衫衣领,并在地上洒下一路血线,人是死是活根本分辨不出。那个黑衣人现在已无暇顾及他们,他被一大群烟雾样的东西包围住了双腿,不停地跳着快步舞。那些好像灰尘的东西缠绕着他双腿膝盖以下的部分,每扫过一次便溅出一阵血雨,刚才的惨叫便是他发出来的。
“来人!来人!抓刺客!”埃兰现在才回过神来,大声叫喊。
呼救声传入夜空,很快便惊动了巡逻的卫兵,他们叫嚷着赶过来。
黑衣人还在继续他的舞步,那些舞动的灰尘已经把他的两条小腿撕扯得血肉模糊。眼见卫兵赶过来,他突然缩下身体,猛然弹出,一步冲上了旁边的矮墙。灰尘从他腿上落下去,散开在地面上。
数支羽箭在夜空中划过,却没有一支射中矮墙上的身影。最近的那支从他肩头擦过,也许只擦破点皮。
黑衣人沿着矮墙行走了一段,窜上更高的墙壁,很快便和夜色融为一体。
卫兵们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埃兰再也拖不动瘫倒在地上的维克托,筋疲力尽地倒在他身上,仿佛一只死兽。
很快,埃德公爵和罗格里斯就从王座厅那边赶了过来。大哥罗格带上了他的那柄战锤,在地上连敲了几下,砸出好几个坑来。
“昨天埃兰刚把听到的事报告给他们首相,今天就出了这等子事。报告上去的事情没了回信,倒把刺客带来了,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他们是串通好的!阿拉尔的国王答应了瓦斯曼皇太后的条件,就急着和北方联盟翻脸了。”罗格里斯怒吼道,“在主人的屋檐下谋杀他的客人,您还要把我们的妹妹嫁给这种人的外甥!”
“不许乱说,罗格!”埃德公爵喝叱住大儿子,“我们在主人的屋檐下不该胡乱猜疑主人!”他扶起维克托,后者呻(chahua)吟了一声,呛出一口血来。
“他还活着,”公爵激动地手都抖了,他冲着侍卫大叫,“赶快请学士来!我的儿子受伤了,需要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