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不明白,为何她要在将他的心温暖起来的时候,在他几乎就要重新相信幸福的时候,在他以为自此可以不再孤独的时候,却离开了他?!她怎么可以那么残忍?他依旧清楚地记得那种心痛,仿佛将自己的心狠狠地揉成无数块,然后再重新将那些碎片拾起来收拾好,对着那些说不出的疼来微笑。
她死在那棵枝叶繁茂的梧桐树下,火红的新娘装映衬着她苍白的脸庞,长纱的裙裾在身下铺展开来,她的唇角带着浅浅的笑,像是笑,却又仿佛是在用这样的神情来嘲讽这深宫之中的肮脏,她是在表达她仅剩的爱与恨。他恍惚想起那张清秀的面容展开最贴心的笑颜对他说:“释,我愿意,一直守着你——”然而终于,这承诺变成了一柄利剑,划破了她的喉咙,也割伤了他的心。
他发誓不会放过那个害死她的罪魁祸首,可是可笑的是,那个凶手,竟然是自己的哥哥。天朝曾经的太子,他的亲生哥哥!可是纵使如此又能如何?正是因为他是他的大哥,他才更加该死!若非他将楚儿强娶入太子府,楚儿也不会自尽。所以,纵使他是他的大哥,他也必须要死!
于是他报了仇,当他亲手将剑插入他的胸膛的那一刻,他的心里竟没有一丝喜悦之情。他人生中最重要的目标至此已经达成了,那么下一步他要去哪里?为了这积攒了数年的仇恨,他不惜去争夺他本就无心的皇位,如今大仇已报,他要何去何从?
他想起三年前的那个晚上,当他以战胜者的姿态站在图尔草原上的那个晚上,他曾遇到了那个小小的人儿。
那场原本令他厌烦的宴会因为她的出现,就忽然精彩起来了。那时的她身着艳红色的窄袖舞裙,宛若一只翩跹飞舞的燕尾蝶,那忘情旋转着的身姿,让人觉得异常的不真实,仿佛只要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他知道她是在用她的生命在舞蹈,用她的生命……就像楚儿对他的爱——
她跪在他的面前用草原上最动听的声音开口道:“季怜景,拜见十四皇子!”
十四皇子?
哼,一个可怜的头衔而已。
他无意识地开口问道:“倘若我不是我,你可还会如此向我叩拜?”
话音刚落,大殿内陷入一片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跪在殿前那小小的人儿身上。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么尖刻,可是,就在那一刹那,他看见她依旧平静如水的神情,忽然很想听她的答案,大不了不治她的罪便是了。他这样想着,低头看着她。
他记得她当时高高地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清冽如泉水,“倘若你不是你,那么你又是谁?”
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相反她只是反问了他一句。在问出这一句的那一刻,他看见她的眸子里是那么亮的光芒,那是无所畏惧的神采,那是在向他宣告她的平和她的无所谓的姿态。那眼睛仿佛一瞬间亮过了图尔草原上空所有的星星,亮得他甚至不敢眨一下眼睛……因为在那一刻,他仿佛将她错认成了她——
可是,她不是她,她不是楚儿,再像都不是!
他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会被嫁到帝都来,而且还莫名其妙地成了他的母妃,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然而,很多年以后,他才真正意识到,其实正是那深宫当中的重逢,才让他对她的存在开始有了印象,尽管是为了楚儿。
从回忆中抽离,皇帝看着仍沉沉睡着的怜景,喃喃开口道:“为什么连你都要离开朕,为什么你们都要如此残忍?你不可以死,朕命令你,活下来!”他顿了顿,“从冷宫出来至今,你都还没有过过一天的舒心日子,你竟甘心如此就死去?你口口声声说着你对图尔,对大夏国有怎样深刻的情,难道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情吗?你如今做的,就是对得起这份情了?”
这话音刚落,皇帝便感觉到怜景的手指动了一下,他忙站起身仔细地看着她,只见她张开干裂的唇似在说着什么。皇帝把耳朵靠过去,试图听清楚她所说的话,微弱的声音自她的口中流出来:
“图尔...图...尔...”
她叫的,是生养她的地方。
皇帝站直身子看着她。她终究还是无法忘记那些过去,她想要的,原来只有图尔草原上策马奔驰的自由。良久,他才开口,仿佛承诺她一般,他说:“好,只要你好起来,朕就带你回图尔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