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四年,清明。
天刚蒙蒙亮,城郊的西樵山上云雾缭绕,似梦迷离。潺潺流水声回荡在山间,林中偶尔传来鸟儿的鸣叫,给山谷更添一份空灵。
山路上已有两个身影在缓缓移动。男子高大削瘦,女子娇小玲珑,两人迈着沉稳的步伐,向着山间一处墓地走去。
这是一处合墓。白色大理石的墓碑上已蒙上一层细细的灰尘,看起来黯然无光。去年秋冬飘落下来的枯叶依然堆积在台面上,衬着这冰冷的晨风,让人倍觉悲凉。那男子卸下包袱,取出一块抹布将墓碑细细抚过一遍,这才恭敬地端上果品清水,一一摆开。他抚了抚碑上的字,轻轻叹了口气,这才跪下。碑面从左往右,分明写着三个人的名字:洪君扬,李懿德,顾云飞。望着这三个名字,他的眼睛顿时湿润了。
只听到那男子含泪道:“爹,娘,大师伯,我带胜男来看你们了。胜男很乖,又听我话,读书也很用功,你们放心吧。”说着,他仰头望天,似乎想把泪逼回去。
这名男子,正是城中富绅,大名鼎鼎的济世堂东家洪宗泽。他面容甚是清秀,眉眼之间的刚毅,让他更显英气逼人。他平时待人温文尔雅,颇俱君子风范,与他接触过的人,无不被他的翩翩风度所吸引。他的相貌看上去并不显老,可从他眼神中流露出的沧桑可以看出,他的年纪已三十有余。
他身边的那名女子不过十五六岁光景,梳着两个光滑整齐的麻花辫,随意搭在胸前,辫稍处各系了两根蓝色的丝带,衬托着她那张白皙的瓜子脸,看上去朴实却不乏俏丽。她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神情颇为伤感。
洪宗泽转头对她和气地道:“胜男,还不跪下。”
这个叫胜男的少女冲他娇柔地一笑,听话地跪下,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这才道:“大师伯,娘,爹,胜男又来看你们了。我师范马上要毕业了,好多同学都准备考大学,我也想考呢。听说燕京大学很不错,可哥哥说离家太远,不许我去考。你们可不可以叫哥哥不要这么多事啊。”
宗泽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佯作生气道:“每次来都要告我的状!不能有点别的话说么?”
“唉哟!”胜男夸张地揉了揉脑袋,撅着小嘴道:“你把话都说完了,我不告状,还有什么好说?”
宗泽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胜男想了想,突然道:“哥哥,不如这次请大师伯和爹娘来决定吧。”
“他们如何决定?”宗泽不解地问。
“我手上有个银元,若是正面,就是他们应允了我的要求;若是反面,那就听你的好?。”胜男说着,又是调皮地一笑。
宗泽接过银元验了验,这才交还给她,道:“如此,也罢。”
胜男将银元抛向空中,那银元“当当”落地,飞快地旋转着。她紧张地盯着这小小的银光,嘴里喃喃道:“正!正!正!”
随着银元应声倒地,反面赫然呈现在眼前。获胜的宗泽不禁笑道:“我赢了。”
胜男却不满道:“哥哥,你肯定做了手脚!”
宗泽笑道:“大师伯的那门功夫,我还没学会呢。”
阳光透过树叶洒下,山中雾气渐渐散去。胜男虽是输了,却并未因此有任何不开心,颇具愿赌服输的胸襟。此一番胡闹,尽扫方才肃穆氛围,两人将墓地重新布置了一番,又拜了三拜,这才说说笑笑,一路轻松地下山返回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