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一路追踪暗翼龙的幻姬刚来到这座水上都市,城市的上空就毫无预兆的平地炸响了一个惊雷,顺着雷鸣声举目望去,滚滚的阴云正从海平线上急速的汇涌而来,刹那间就在头顶压拢成了沉甸甸的一大片,原本和煦的海风也仿佛瞬间阴冷了许多,在通过毛孔穿进肌肤时往身体里渗透进了摄人的凉意。
幻姬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又是一阵轰鸣的雷声,暗沉的天际忽如银蛇般蜿蜒着劈下数道青白的闪电,耀眼的余光不只将层层乌云照耀的雪亮通透,也给如翡翠般摇曳的波浪镀上四下跌宕的惨碧色彩,幻姬看见其中最粗的那束径直落到城镇中心的最高建筑上,将半面天空都刷上了让人不敢直视的惨亮白光。
“再快一些。”
幻姬指着那栋建筑对哈克龙下达了这样的指示,从远处大致可以辨认出那是仅余半截的一座神殿,仿佛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其顶部正透过树木和周围楼群的掩映,向上升腾起如烟似雾的白色光华,而当哈克龙飞的再近一些,让幻姬能够看清神殿残骸上的法阵图形,她的心中顿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是一种仿佛要失去什么却又无力逆转的绝望和恐惧。
被这样的感觉牢牢的揪住了心,幻姬不由在让哈克龙找个地方降落的话音中屏住了呼吸,然后穿过树林小心翼翼的朝光源处走去,在经过一段艰难又迫切的路程后,她在到达神殿的刹那看到了蜷缩在法阵中的那抹身影,与此同时一道闪电裂空而过,刺进她瞬间空洞了的血色双瞳,仿佛要连同她的心都一道劈成碎片。
“哥哥……”
力竭的呼唤清晰的盖过了隆隆的雷声,她没有去看已经从黑鳞巨龙变回人型的黑袍男子,也没有去看正拖着满身的伤痕向同伴爬去的拉迪奥斯,只是毫不犹豫的冲进了晶莹而明亮的法阵光圈,不顾在能量如利刃般扎进肌肤的钻心剧痛,冲向了那个对于她来说最最重要的存在。
“哥哥!”
幻姬踉跄着步子冲到沫忆身边跪落在他面前,她看到沫忆胸前的心脏位置被戳出了一个模糊的血洞,此刻的他已只剩下奄奄一丝的羸弱气息,而沫忆的整张脸更是由于血液的流失变成了骇人的苍白,幻姬用力的握住他消逝了温度的掌心,许是察觉到了手心传来的温热感觉,沫忆皱了皱眉缓缓的苏醒了过来,面前的幻姬也在他的瞳孔中呈现出模糊而熟悉的影像。
“你来了啊?真是抱歉,”沫忆发出虚弱的低语,话音中还透着些许的黯然,“不能看着你替父亲还有家人报仇,也没法见证你杀掉他的『那历史性的一刻』了。”
“不,哥哥,你别死,”幻姬握紧沫忆的手,在刹那间潸然泪下,“我答应你不报仇了,求求你别死好不好……”
“可是如果我死了,”斜瞟了一眼站立在法阵外的萧龙,沫忆故意用开玩笑一般的语气说,“你会不会替我报仇呢……”
“不,你不会死的,有我在,你不会死的,”幻姬语无伦次的说着,“而且你难道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还要带我回龙之山谷,找会唱歌的哈克龙和会跳舞的巨翅飞鱼,你不可以说话不算数的。”
“会唱歌的哈克龙,还有会跳舞的巨翅飞鱼……吗?”
沫忆如自语般喃喃的重复着,这是他小时候听族中长辈提起的一个传闻,说龙之山谷四季如春,是无论人和精灵都向往憧憬的世外桃源,而那些生活在山谷最深处的哈克龙,每逢太阳攀升至山脉顶端就会循着河流悠闲的游曳,发出悦耳如歌的欢畅啼鸣,还有不时跃出水面的巨翅飞鱼,总是会和着歌声的节拍跳起引人发笑的滑稽舞蹈。
那时候烟墨市的天是一望无际的澄净蔚蓝,妹妹最喜欢被他牵着手在灿烂的阳光下奔跑,他也最喜欢看妹妹那灿烂如阳光的快乐笑靥,那时候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美好的就如同烟墨市每年都会来迟一些,却在落花中洇满了香气的暖色暮春。
但他明白这些都回不去了。
就如同他的生命已经无法挽回了一样。
“恐怕我……这一次又要食言了呢。但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就算是……就算是哥哥对妹妹的最后请求……”不等幻姬开口,沫忆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答应我,不要报仇了,你没有办法战胜他的,所以不要再继续报仇了……”
能感到沫忆的手正微微的施力,幻姬沉默了良久,终于还是噙着满脸的泪水点了点头,然后她看见沫忆微微的张了张嘴,在勉强的牵起一抹释然的笑容后缓缓的阖上了眼睑。
闪电轰鸣。
眼前倏地晃过从前和哥哥相处时的幕幕情景,幻姬如对雷声充耳不闻般怔怔的抬起了头,恍惚间,她看到人们正成群结队的往海边仓皇逃窜,然后争先恐后的拥挤上停泊在码头的船只,而在他们的身后,不断有房舍被闪电轰隆隆的震塌,火光沿着残垣断壁连成看不到边的熊熊焰海。
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而不甚分明的视线中,那个人也如十年前那只巨兽般兀立在自己的面前,是他,让自己在那个冰寒彻骨的冬日,失去了故乡和包括父亲在内的全部亲人,是他,让自己沉进了冰冷黑暗的深渊,承负起了那份难以言喻的仇恨和痛苦,是他,让自己连回忆都充满了血色,并且终日被无休无止的噩梦纠缠,还是他,就在刚刚,就当着自己的面,残忍的夺走了自己最最重要的哥哥。
因此无论如何,她都必须杀了他。
抹了抹依旧挂在脸颊的泪珠,幻姬小心翼翼的放下已经开始冷却的沫忆的尸体,她面无表情的站起来看向萧龙,嫣红的目光在瞬间染满了无穷无尽的冷冽杀机,她像是在对着正从法阵的上空朝这里翩然降落的祭殇,又仿佛要把这些字符烙印进自己心里般一字一顿的说。
“他杀了我哥哥,我要他给我哥哥,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