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听荷便想起自己打断二少***话极为失礼,脸上便有些讪讪的:“妾身,妾身……”,嗫嚅了半响,终究一咬牙,决然道:“这话原不该妾身来说,只是二少奶奶也要想想,您若是这时候出府另居,只怕外面有心的人,会说出些不好的话来,何况对您自己也不大好……还请二少奶奶三思。”
卫临潇不知道听荷原先的性子,只听说她素来是个慎言慎行的,原想着张掖众多的丫环中单她有了张掖的孩子,只怕内里并不象别人看到的那么简单,这些日子以来,她冷眼旁观,见她确是个谨慎的,倒另眼相看了些,谁知她那日本着真心下水救了缘哥儿,倒也无心插柳,赢得了听荷的几分真心来。
别人既真心待她,她虽不能凡事吐真言,却也能回报几分真心回去。她也知道听荷是担心她娘家失势,这时候若是她离开张府,别人会觉得她已为张家厌弃,如果旁人有心,不定她这晴川院里当家主母的位置都不能保了,就是没这层忧虑,难道张掖这样的香脖脖,别人就不能往她屋里塞几个人不成?最后也是个堵心的事。何况她刚怀孕那会儿,为着这事就暗暗的闹了一出了,倘若她人离开,娶个妾室加了通房,更是顺理成章。
只是这会儿也不好说让她出府是府里老爷的意思,她亦有自己的打算。何况如果真发生那些听荷担心的事,她又能如何?有些事情可以争来,可人的感情,却真是争不得的,该你的,便是你的,不该你的,强求又是何必?倘若一个男人的心,是要靠战争一样的争取才能得到的,那对她来说,不要也罢。
想到这里,卫临潇便淡淡笑道:“我知道你番话,也是真心为我作想,我先谢谢你。可我现在也想不了那么多,只盼着找个安静些的地方,什么也不用理会,一心生下肚里的孩子来。经过娘家的那些变故,我的心也淡了。二爷是什么样的人,你是服侍他多年的,想必也了解,有些心,实在也不必操劳。我主意已定了。”顿了顿,又道:“你放心,我会尽已之力按排好你和缘哥儿的生活的。”
听荷一听这话便怔住了,知道再劝无用,又想着卫临潇到了这种时候,心里还惦记着自己和缘哥儿日后的生活,心中自是感动,默了片刻,便正色道:“既然二少奶奶要出府静养,不如就带着妾身一起吧,妾身虽没什么长处,要说服侍二少奶奶,恐怕还不如您身边的丫鬟们更周到些,可妾身愿意服侍您,在您身边也自在些,您就当是妾身自私了。再者缘哥儿喜欢您,您也喜欢这孩子,若缘哥儿在您身边,倒也能为您排遗些寂寞。”说着,听荷便就锦凳上滑跪了下去。
听荷这番话,倒叫卫临潇愣住了。不说她这会儿前途不明,就是旁人看来,她这个曾经的侯府嫡长小姐,这会儿出府单居,也明摆着是张家有意要和曾经风光无出其右的卫府避清关系,事实上张敛原本就不喜欢她,再加上那日内书房里她威胁张敛的事,张敛也必定是厌恶她,恨不得她马上滚的远远的。就算听荷并不知内情,但她卫临潇搬出张家,听荷也曾在这样的深家大院里生活过那么些年,不可能不明白这内里的弯弯道道,再者她毕竟还有缘哥儿这个张掖的庶长子做为依傍,可她偏愿意抛开张府里还算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能不叫卫临潇生出些感概来。
她也曾以为这位姨娘是个糊涂的,那张掖那样的人,偏偏她爬上了他的床,被扔在外面的庄子上,一扔就是四五年,现在看来,抛去当时那事的内情不提,这听荷,倒是个看的透澈的人。
她们说的话,缘哥儿并不听的太懂,见听荷跪了下来,还以为是姨娘让母亲不高兴了,缘哥儿毕间是个敏感的孩子,便有些揣揣不安,搂着卫临潇的脖子,可怜巴巴的唤了声:“母亲。”
卫临潇看他仰着小脸,看着她,眼角的余光却瞥着听荷,心中一软,便叹了口气,伸手去拉听荷,低声道:“又不是没有跟你说过,在孩子面前,不要动不动就跪,你先起来说话。”
听荷见她口气有了松动之意,便也顺势重新坐到锦凳上。
卫临潇沉呤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道:“你的要求,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毕竟缘哥儿是二爷惟一的儿子,想要带出府去,虽说只是陪着我去静养些日子,只怕老爷和老夫人那边,也不会答应的。”
听荷本以为二少奶奶答应了,一听这话,就有些着急,忍不住便道:“二少奶奶……”
卫临潇见她着急,便朝她笑了笑,安抚道:“你先听我把话说完,你既有这心,我会试着和二爷商量商量的。至于老爷和老夫人那边,若是二爷同意了,便也不难,只是到底成不成,我却不能保证。”
听荷之所以想同她一起出府,卫临潇倒有些明白。若日后晴川院真的换了主母,亦或是以后有了新人,不管哪一种,听荷在这府里的日子都未必好过。而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虽对听荷不亲,却也从来不曾为难于她,相反,一应应该给的,都只有更好没有克扣的。再则她就是留在府里,也得不了张掖的心,听荷若是个聪明的,自然是跟着她的好。
可听荷就没有想过,有缘哥儿在,张家岂会轻易放人?曾经把她放在庄子上不闻不问是一回事,让她跟着自己走,却是不可能的。就算一时能跟着她了,以后,也必是要回来的,如此,还不如一直呆在府中,站稳根基的好。至少现在,她还能为她们谋划一二。若是等真生了变故再回府,又哪里还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事实上卫临潇倒是不知道,听荷自她不顾自身安危求了她们母子二人,便从此暗下决心,真心真意的跟随她了。
听荷听了卫临潇愿意她跟着,也就松了口气,她相信以二爷待二少***那份心,只要她开口,二爷必定是答应的,一时又想起二少奶奶要出府,二爷怎么就能答应的呢?心里想着,不禁脱口问道:“您决定出府静养的事,二爷可知道了?”
卫临潇不欲多说,便笑着点了点头,别过话题。两人说了些闲话,逗了会儿缘哥儿,听荷知道卫临潇在张府里操劳多日,需要好生休息,便告辞回自己的小院里去了。
大概是莲子去通报了张掖听荷走了,不一会儿,张掖便回了正屋,刚好卫临潇洗漱完从净房出来,张掖叫丫鬟们退了,便想和卫临潇好好说会儿话,谁知卫临潇一脸平静的道:“丫鬟们既走了,就由我来服侍您先更衣洗漱吧,也累了一天了。”
张掖见她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也只得先忍了,还有一夜的时间,不急在这会儿,便点头道:“也好,你先息会儿,我自己来。”
说着,就打算自己去净房,谁知卫临潇这次竟十分坚持,跟着他入了净房子。准备热水,递上毛巾,张掖几次想开口,见她一脸淡然,只得逼回要说的话。
只到两人忙完,回屋里息下,吹了灯,放下帐帏躺到了床上,张掖才道:“你为什么要出府单居?若是担心父亲那些话,就应该交给我来处理。”
卫临潇侧身躺在外侧,背对着张掖。此时的下弦月,刚好透过回字格的窗,照进屋里,朦朦胧胧间,屋里的一切都能依稀看的清,卫临潇想着也许再也回不了这里了,心中竟生出些不舍来。毕竟也是住了几个月的屋子。
不由便叹了口气。
这几个月间,她假装两人琴瑟和弦,张掖待她也算有几份真心,她便也由着自己沉浸在这一份自欺欺人的感情里,毕竟一个人孤独的久了,对诸如温暖和爱之类的人间感情,有着一种出自本能的渴望。甚至有时候,她根本不愿意去想将来要发生的这些暴风骤雨。可再怎样的恩宠,也无法改变她风雨飘摇的命运。除非她能抛开卫家,一心一意做一个单纯的张家二少奶奶。可她能吗?就算她能,果真从此就真的能过上王子公主的幸福生活了?
她不是个天真的人,张府这样的权贵之家,她若失去娘家的护佑,只怕到最后依旧摆不脱零落成泥辗作尘的悲剧命运。她还有什么依持?这个男人的真心?可真心能有多长的保鲜期?
假若她真的依仗着这个男人的感情一味沉沦,有一天这所谓的爱也如东流之水,一去不返,她又该如何?只怕更加无法面对吧?既然如此,何不极早抽身而退?
她和卫家的命运,早就不可分割了。如今看着平静,只怕以后还有更艰难的日子在后面等着呢。她赌不起,她也从来不是一个会赌博的人。她只想信她能够管控的东西。
可这些话,她却不能对张掖说,她也说不出口。
也曾幻想过日子就此平静安乐的过下去,和这个人一生一世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可到底,命运还是给她按排了这些。容不得她做驼鸟。
张掖见她只是叹了口气,却不再说话。终是忍不住伸手便把她拉进怀里,紧紧的抱着,见她依旧不出声,不知为什么,心中莫名的就窜出一股邪火来。翻身而上,狠狠的把她压在身下。一手抬起她的下额,就着那淡淡的月色,盯着她的眼,压抑着怒火,低声道:“你从开始就觉得我们的婚姻不过是一场交易,所以,从来就没有想过和我一起,过一辈子,是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人生诸事,从来都不是想怎样便可以怎样的?徜若能够,她难道不愿意幸福和乐的过一辈子不曾?
眼前那张逐渐放大的脸,交织着失望痛若和挣扎,这是她从来不曾在他身上看到过的。他,一直是那样冷静自持的人。
突然地,就觉得心中一阵抽痛。钝钝的,象是被一把没有刀锋的钝刀拉割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