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刚过,用了早食,那察哈丹津贝勒直剌剌风火火地就来了:“四贝勒,我本欲今日带你去探访那仓央嘉措,只是刚才侍卫来报,他适才坐化了。”
胤?心中早有预感,故而不惊也不慌,只是淡然说道:“那实在可惜。”
察哈丹津是个直肠子,立刻说:“是啊,其实大伙儿私底下还是认为他确实是六世达-赖。无奈拉藏汗非要说他是假的。其实原本到了京城,皇上亲自瞧瞧,便该晓得他是货真价实的。昨日我就想说的,我察罕丹津个人还是非常相信那位就是真的活佛来着。可惜这次他圆寂却不能塔葬……只能火葬或天-葬了。”
在旁边坐着听两人讲话的楚笑寒浑身打了个冷战,什么?天-葬?
察哈丹津这才注意到胤?身后坐着的女子,见她穿着颇为精美的蒙古服袍,身形窈窕,面容姣好,便知是昨日胤?提到的那位格格,便笑着行了个礼,改用满语说话:“这位想必就是四贝勒的格格了。果然是个美人儿。听说格格很想见见六世佛王,只怕这次是见不着了。不过格格可以送送他。”
以往在度娘上搜到过天-葬,而同学也恶作剧地发来过天-葬的视频链接,均是只敢稍微瞄一眼图片,绝对不敢亲眼目的。
“这杜垂杰哇此地也不好操办,我看还是火葬较好。”胤?淡淡地说道,“只那念珠、法袍、右旋白螺、弘法觉众印等诸法器还是留着吧。万一将来……备着总是好的。”
那察哈丹津只是稍微厚道直爽一些,却并非愚笨之人,听胤?这样说,立时警觉起来,连连称是。
接下来几日便在广济寺大经堂云集了众多蒙藏红衣教众诵经转桶。这广济寺虽被大清赐名,但本地人依然唤它扎藏。虽是清朝政府与青海蒙古厄鲁特、硕特等各部联系、处理政务的中心府邸,但依然存在寺庙功能,本地人依然当它一标准的寺庙。
因此在寺庙内部就分成了两部分,除了专门辟出了厢房和楼宇宫殿作为政府机关办事所用,其他大庙院则虽与行宫连成一片,却是酥油灯长明不息,灯影昏黄摇曳。另有十数间小经堂,两侧又有耳楼,后方则是玲珑剔透的小寺。
楚笑寒趁着空暇才粗粗逛了这百座殿堂,千间庙宇。由于胤?甚是忙碌,平日里倒也无人唤她,似乎又到了往日在京城四贝勒府的样子。周围侍卫仆人等均知她的身份,总是十分恭敬,晓得她不会说蒙语,都是迁就她说那满语。但是官话是无人会说的。楚笑寒这才知道当日为何胤?同她说,倘使不会满语,则寸步难行。
想是西藏青海这带离中原甚远。那大清于他们而言,也是天高皇帝远。更何况连厄鲁特部的各部首领都还是近几年、近十年才刚刚依附归顺的,要说那满清官话,连皇宫内都是推行了几十年,尚不能普及全部八旗贵族,那这边的蛮荒之地,又如何能让其部族全部说那官话呢。
楚笑寒这几日游下来,颇为喜欢这寺院正中的辉煌大殿和依山傍水而建的大小经堂。其建筑设计之巧妙,布局之合理,建筑之精良,装饰之华丽,竟然令她这个二十一世纪的未来人都为之咋舌,想起杭州那后世多次修建的灵隐寺也算是相当著名和大气的一个寺庙了,可是和此时这边这个扎藏寺比起来,竟然是完全不能相比。
又听侍从提及这寺内珍宝繁富,典籍广博,实为周围寺院所不及。
最终火葬仓央嘉措的那日终是来临。果然仓央嘉措随身一应法器均被收起,换了一身干净的崭新的红衣僧袍,放了几本《大藏经》、《甘珠尔》等金汁手抄、象牙夹板的密宗经典,用那金黄丝缎裹了起来,放在一边。
绕殿回廊上的铜铸经桶依轴碌碌不止,常转不休,数十名喇嘛正匍匐在大金瓦殿前磕头恭送他们心中的六世达-赖。尺许高的朱红门槛内只看到一座银光闪闪的菩提大灵塔,数不清的珍珠玛瑙、玉石翡翠镶嵌其上,密密匝匝。塔身上尤有数百条雪白耀目的哈达裹缠,神圣无方。
胤?和楚笑寒默默看着,半晌,胤?低声道:“可惜,他本该也荣当以五彩黄金灵塔而葬。却……”
两人俱知他确为货真价实的六世,却无法言喻,如同这殿上一干虔诚伤怀的喇嘛。
忽而佛香烟气缭绕,逐渐靠近身来,一群喇嘛开始高亢唱经,前后跳跃击掌舞蹈着出来,开始恭送六世升天。只听得梵语呗音,喋喋哓哓。一行队伍慢慢抬着仓央嘉措的皮囊出来。楚笑寒看去那面目宛若在生,温温和和,一如沉静入眠,不由得十分哀伤。这人生,生死不过一线,差距竟是如许之小。
昨日,方见他拈花含笑;明日,许是阴阳相隔,永不再见。
这天气虽然近秋,此刻却吹着暖风,迎面拂来。
一眼望去这大漠风光豪迈壮阔,令人心旷神怡。周围漫野的油菜花虽然不曾开放,却也一毯绿毡,草浪滚滚。一阵阵的草香淡淡沁入心脾,叫人朦胧微薰。
队伍走了半日,终于到了那日初遇仓央嘉措的大湖所在。据说这就是著名的青蓝色的海洋――库库诺尔,又名青海湖。于是在一名戴了片金法帽的老年喇嘛――听说是一名活佛――的指挥下,开始了火葬。
仓央嘉措的身体被用全新白色的哈达重新紧紧包裹,沾着熔化酥油,劈开木柴。周遭的喇嘛僧人们又开始集体念经,亡灵的超度仪式郑重严肃的举行,丝毫看不出在他们的心目中,这位六世达-赖乃是如拉藏汗说的是一名假活佛,欺骗大众,引起重大不满。熊熊的火光燃起,轰鸣的送经响彻天空,送别了敬重的六世佛王,终于俱都抬眼凝噎泪十行。
“结束葬仪,我们就回京。”胤?握住楚笑寒的手轻轻说道。
楚笑寒呆呆看着火光。清空晴日,白烟缭绕,那火光中看到一个青年男孩,一身藏族短装打扮,和和地笑着:“雅隆林木广,琼结人漂亮。”猛地一激灵,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老想些有的没的。
回京路途,因为还要带着那白衣女子,仁增旺母的身体。此外胤?也再不许楚笑寒单独骑马,生怕再出先头的事情。
所以就在扎藏寺行宫附近所建的旗王贝子府要了一副马车,选了罗卜藏丹津送来的最好的马匹,踏上了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