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和张弘正于景炎十年初,所再度发生的“冲突”,实际上绝对是不可避免的。它的爆发也就是早晚的事,顶多就是表现的不同。
从东这方面来看,他到这个时代所做的一切,开始肯定是为了生存。因为亡国之君的下场,后世没有多少人不知道。
但随后,这个废才自然是野心膨胀,想一统天下,打造新的帝国。当然,按他自己的话来讲,这不过就是“玩一把”。
后世之人,只要有同样的机会,他有相同的想法都是可以理解的。
既然如此,这家伙做事的出发点,就必须是整个天下。
而张弘正等人不是帝王,就算他们有时也会从整个北元帝国的角度考虑问题,可其着眼点,仍然更多的是从自己的家族。
这同样也有这个时代的必然性,因为这些世家在北元的统治下,要想维护自己的家族,保持家族在朝中的地位,就不得不这样做。
后世之人可以指责他们“依附强者”,甚至“攀龙附凤”,但也应承认,他们这些人真正目的,主要还是为了家族。
然而,双方就此不可避免地就会出现冲突,并且一定是利益上的。
这是由于,即便没有战场上的敌对,东也没有刻意地对付他们这些北元的军功世家,可在他的主导下,宋帝国所实施的部分战时政策,已经在开始动摇这些世家的根基。
在农业经济中,土地是财富的主要代表,但最重要的,是辛勤劳作的百姓。任何人只要凭此两点来推断,都应该能够认识到,一旦百姓被分配土地的政策所吸引,那么,不仅是北元,就是这些军功世家的立身基础,也不可避免地受到破坏。
此时的张弘正和史格的确可能还不清楚,杜浒等人在不断地将北方的流民百姓引到南方来。但是,苏刘义和督军司的人,却在眼面前就挖他们的墙角。
在东的授意下,督军司的人不仅给北汉军军士们钱,同时还用分给土地来“诱拐”对方。这种做法用后世的话讲,实际上就是在明目张胆地“挖人”。
帝王和官员离不开百姓,世家难道就两样?没有下面的百姓,他们凭什么维系庞大的家族?
也许我们可以换一种角度来描述双方的这种关系。
东有没有拉拢这些世家之人?有,但顶多就一点点。
这一是他保全了张弘正和史格的性命,二就是利用了一些仍然朦朦胧胧的民族意识来拉近彼此的距离。因为在这个时代,他既不能用什么国家大义来指责别人,眼前也无法给别人什么许诺。他自己都仍然困在一个岛上,空头支票的许诺有何用?
相反,由于双方更直接的在战场上敌对,他不仅在军事对张、史两家造成了打击,而且在经济上,还撬了别人的根基。
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弘一道长”的恼怒,也真的不能说毫无缘由。
更何况今天东的所言,不仅潜藏着指责别人为虎作伥之意,他的“高论”,还明明白白地告诉别人,在这场争霸天下的游戏中,他还将怎么做。那么,挖墙角的事是不是以后总是存在?
事实上,由于所站的角度不同,东当时的确还并没有认识到,他给别人带来的压力已经开始显露。
但是,即便有压力,张弘正等人也绝不会就凭几句话而屈服。
世家在乱世当中,其实就是在夹缝中求存。这种多面的摇摆性,本身就决定了他们只会依附于强者,他们根本不会轻易地转身投靠。
更直白点,张弘正和史格,现在不过就是以个人的身份在应付东。而张弘范之所以将他的弟弟从家族中“抹掉”,部分的原因也正在此。
东是“阴险”滴,这个后世的废才当然不会相信仅凭三两句忽悠就能将对方搞定。他的目的,从根本上来说,还是将来。可他也知道,冲着世家的特性,他必须始终保持强者的风范,所以在言辞上,有时候他绝不肯相让。
只不过他这个惊人的“逆天”大饼砸下来之后,“弘一道长”是真的被砸了个不轻。
因为按“弘一道长”原先所理解的,哪个可恶小子所说的复国,绝对就是复他原来的江南之地。那么以今日来看,这小子还真有可能会实现。这就让他对张弘范生前所推断的,“对方从一开始就在投机取巧”,深信不疑。
很多的人都是这样,一旦发现自己吃亏了,心中的哪个不舒服,也不比被猫抓了几下好多少。
可东今天的所言表明,他的野心绝不仅限于此,他所要做的事,不敢说难于上青天,但在“弘一道长”眼中,难度也实在太大了。这让他有点发热的脑袋,当场就像被浇了盆冰水。
而东的“逆天”两字再冒出来,张弘正简直搞不清楚是自己疯了还是对方疯了。
明明知道是“逆天”,对方还敢打这个赌,这个小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楞了好半天之后,他本来想说的“你果真认为自己能逆天?”在嘴里略微一停,却变成了“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能逆天?”
东已变得冷淡:“张将军,你先告诉朕,你还敢赌吗?”
“弘一道长”死死地盯着对方,东和他对视。
空气中有着丝丝的紧张。现在,这已是一个双方彻底都没有退路的赌局了。
吉安和张德均没有说话。当初朝廷的大佬们在,他们都说不出什么,这两人就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在一段令人压抑的沉默之后,“弘一道长”一字一句的慢慢说道:“在下一定会和陛下赌下去,而且愿在此立字为证,你赢了,无论你让在下做什么,在下绝不食言。”
东点了点头:“很好。朕无须你立字据,但朕也绝不会食言。”
“张将军,记住朕过去说过的话。现在我们打不过你们,但十年、二十年以后,那不见得。如果你还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只要你能将哪几个问题的答案找到,自然就会明白。”
说完,他转向他的殿前将军。
“张德将军,给张将军一个铜牌,他以后可以在任何时候到琼州来,也可以随时看望史将军等人。”
张德楞了楞:“末将遵旨。”
“弘一道长”一言不发,躬身一礼之后,转身离去。
当张弘正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吉安和张德立刻转过脸来看向了陛下,他们今天是真的被陛下的“高论”给彻底撼晕了。
因为,哪怕他们再没多少学问,以陛下前面的两个见解,仅从一个武夫的角度来看,如果把“运”视作对手的弱点,“八字之策”看为对方使出的招数,那么,利用对手的弱点,破掉对方的招数,击败对手就完全可能,这让他们的心中,信心大振。
况且就是在他们这两个当事人的心中,同样也认为,陛下原先和张弘正赌的,就是复江南故地,因为这绝对不是说不过去。而目前所有知情的禁军将领都已认为,这个目标并不是遥不可及之事。可他们绝没有想到,陛下赌的目标如此之大。
然而,使他们最“受伤”的,却是陛下的“逆天”之言。
在这个时代,一旦想到了要“逆天”,它对一般人的自信心,打击就实在是太大了。
东静静地站在哪里,他的嘴角慢慢地露出了一点笑意。他是知道身边这两人想法的。
他问道:“吉安,张德将军,你们是不是觉得,王师北定中原,真的就是在逆天?”
吉安和张德震惊。
所有的话都是从陛下嘴里讲出来的,现在他竟然又这样问,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玄机?他们根本无法回答。
“这个天下,的确此时还没人能做到‘以南统北’,但这,并不是说我等就做不到,而且就算朕做不到,也不等于别人做不到。”
“以北统南”这个概念,实际上是东从黄易的《大唐双龙传》里看来的。
如果我们将这个大一统的帝国历史,上半阙看作是秦汉隋唐;那它的下半阙,则是宋元明清。
“以北统南”其实相当精确地表述了、整个帝国争霸天下历史中的一种现象,尤其是自宋以前,可以说是百分之百的准确。可是,距此还不到百年的大明朱元璋、却做到“以南统北”。他的这个特例,已经说明了很多事,但东却无法向身边的这两人进行讲述。他能忽悠的,还是过去。
“更何况,就是从过往的历史来看,至少也曾有两个人,接近于实现这个目标。”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子和殿前将军。
吉安和张德都楞楞地看着他。
“昔日南朝宋武帝刘裕,不仅实施了北伐,并且拿下了关中。”
刘裕是在东晋义熙十二年,即公元四一六年,誓师北伐,并于第二年攻占了长安。
“至于第二个人,就是本朝的岳武穆。”
武穆已经发出了“直捣黄龙,与诸君痛饮”的豪言,但面对着大好的形势,他却功亏一篑。
兄弟我还知道,实际上后世还有一个北伐,本也应一举成功,却同样再度夭折。
究竟什么原因?
“吉安,张德,朕一直为他们觉得遗憾。但在朕看来,他们没能建立不世之勋、乃至功亏一篑的原因,才是帝国所有人真正要汲取的。”
没有管另两人震惊的眼神,帝国的陛下向殿外走去。但在他的身后,还飘下一句:
“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这个势,就看我等怎么造了。”
东已经变得越来越邪恶,这是由于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深深地陷入政治的旋涡。而政治,后世无数的人早已断言,它是丑陋的。
但是,如果政治是丑陋的,它也不过是人类社会丑陋的另一个表现。因为所谓的政治,不过就是“权益”的诉求。而且它自人类社会产生以来,就一直都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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