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李兰每天穿着宽松的裤子,宽大的工作服,但是她的肚子却是渐渐地凸了起来,估计过不了几天,这些宽大的衣服也盖不住隆起的肚子了。厨房里那些大婶们私下里说:李兰这下是真的怀孕了。也有嘴巴长的大婶笑着问她:“李兰呀,几个月啦?”她笑一下,说:“哪里有啊,是我吃得太多了,长胖了。”当然,到了这个时候,怎么撒谎都瞒不过别人的眼睛了。这天她正在切菜,大师傅把她叫了过去。大师傅看了看她隆起的腹部,问她:“李兰,你是不是怀孕了?”一听大师傅这样问她,她仿佛一只受到惊吓的兔子,露出慌张的眼神。她心里想:才四个月,平时自己俺饰得非常好啊,怎么还是被大师傅知道了?虽然她知道,总有一天她的肚皮会大得瞒不过任何人而被工厂炒掉的,但是她还想坚持几天,多挣点工资。听到大师傅这样问她,她焦急地说:“没有,我没有怀孕,是长胖了。”大师傅又仔细看了看她的腹部,说:“你还说没有怀孕呢,早就有人私下说你怀孕了,那时我还不相信,现在你自己看看,还能瞒得过谁呢?”听见大师傅执意这样说,李兰急了,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大师傅,我真的没有怀孕,你看我干活干得好好的呢,哪有怀孕啊?”大师傅说:“你说没有怀孕是吧?好,如果你能把几百号人的饭蒸下来,我就说你没有怀孕。”李兰再次用哀求的眼光看了看大师傅,大师傅铁青着一张脸,没有商量的余地。她一步步走到蒸笼旁边。见李兰被安排去蒸饭,张金花跑了过去。大师傅见张金花又去帮李兰,对张金花说:“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去切菜。”张金花说:“大师傅,我自愿和她换,你就让她切菜,我来蒸饭吧。”大师傅说:“我今天非要看着她蒸饭不可。”她们两个在来饭堂快半年了,也没有见大师傅这样故意刁难过人,张金花看了看大师傅,小声说:“大师傅,让我来帮李兰,帮完她我就去切菜,你让我多干点活都行。”大师傅说:“这儿没有你的事,你走开。”张金花还站在那儿不走呢,这种关键时刻她当然不能走,她要护着李兰和她腹中的孩子。大师傅见张金花和李兰都站在那儿不动一下,他用手指着李兰说:“你是不是不敢端饭盒呀?”李兰小声说了一句:“我端,我现在就端给你看。”说完,弯下腰,真的去端饭盒呢。张金花拦住了她,端起沉重的盒子放进蒸笼。大师傅看了看她们两个,把她们两个叫到了饭堂外面。见外面没有人,他才小声对李兰说:“李兰,不是我不帮你,现在是我帮不到你了。厂里面规定,怀孕的人是要被炒的,而且炒出去的时候还会扣工资呢。你看你,怀孕最少有四个月了吧,你能在这儿呆多久呢?肚子瞒不住人呀。”李兰见大师傅的态度没有刚才那样可恶,才哀求大师傅说:“你让我多干几天好不好,让我再做多一两个月。”大师傅说:“我刚才说的你还没有听明白吗,如果厂里面知道你怀孕了,会炒你走,而且扣你的工资的。与其等总务部那边发现你怀孕了炒你走,倒不在他们还没有发现的时候,你就走。等他们发现了,走的时候还扣你的工资,你在这里做也是白做。而且饭堂的活儿累,你每天都在这里做,哪一天出了问题,划得来吗?这样吧,我找别的理由炒掉你,让你结清了全部工资走人。”一听说要被炒了,李兰的眼泪就掉下来了。离孩子出生还有好几个月,不能挣钱了,在广东的日子怎么过呀?大师傅说:“不要哭了,快点去收拾行李吧,我写一张解雇单,就说你工作不积极,让厂里面马上结算你的工资。”李兰一路哭着回宿舍去了。见李兰回宿舍,张金花向大师傅请了一会儿假,和李兰一起回到了宿舍。她的行李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被子和衣服放进了蝇皮袋,其余的东西装进了桶里面,提着行李下楼来了。这栋楼一楼是饭堂,楼上是女工宿舍。大师傅见她下来,把她带到了人事部。办理了出厂手续,结算了工资,李兰提着行李,孤零零地走了出去。张金花赶上去对她说:“你先在外面的小店看一会儿电视,我下班了,送你去小光那儿。”李兰点了点头,就一个劲地朝前走。她不敢向饭堂那边望过去,她知道只要望过去,她的泪水就会不争气的流下来的。这倒不是她对和她一起共事的同事们有依依不舍的情怀,而是她真的舍不得这份工作,一个月四百多块钱,她能舍得吗?可是,孩子来了,她盼了好久了孩子来了,她也想要孩子呀。如果工厂里面没有这该死的厂规,她一定会坚持到孩子出生的时候才离开,但是这该死的厂规把她给盯死了。一九九八年,劳动法还不健全,广东这边的许多三资企业里面,孕妇的合法权益不能很好地得到保护,比如说,工厂招工的时候,不录用已怀孕的女工;比如说,工厂无故解雇怀孕妇女,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李兰充其量只是这千万个人中的一个。有的读者朋友会说,她为什么不去找劳动部门投诉呢?问这些无知的问题的人,肯定是在那个年头没有来广东打过工的人,而且一定没有在三资企业的最底层呆过。如果你们也经历过相类似的问题,就知道为什么了。当然,几年之后,这种状况改善了一些。很多工厂不敢无故解雇孕妇了,这得益于劳动法的强制执行。可是李兰怀孕早了几年,没有赶上那个好时代,她当然成了牺牲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