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兴塑胶厂的李老板,在金头岗这一带有一点名气,只是杨三贵他们以前一直在建筑工地干活,并不知道这些情况。这个李老板,是以精于算计出了名的。在他的手下干活,不管是主管还是员工,没有一个吃闲饭的。领了他的一百块钱的工资,就得做出一百二十块钱的事情来。他正是从地里洗脚上岸的农民资本家的代表。工厂不大,七八十个人,两班倒,每班三四十个人。有二十台注塑机。据说李老板刚开始创业的时候,才四台注塑机呢,十多年时间工厂的规模就翻了两翻,算起来这个农民还真有资本家的头脑。他把自己的身份从农民转变成资本家以后,多了一些资本家的派作,不过身上的那身农民服却永远没有换下来,大多数时候,他就穿着一件中山装,一双半新不旧的布鞋子。如果哪一天他脱下了中山装,换上了西装,脱下了布鞋穿上了皮鞋,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要出去收货款,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去拜访客户。如果有第三种可能,那就是要回香港的家了。李老板还有一点本事,早些年,利用自己在香港的关系,把一家老小的户口移到香港,成了一个拿着香港公民身份证的大陆人。这对于他而言,并没有多少好处,可是对于他的后人而言,好处就大了。他的几个孩子,正是托了他的福,在香港成长,虽然他的孩子从骨子里面还留着大陆人的作风,不过人家可是地地道道的香港公民。
闲话少说,说一说李老板的精于算计吧。工厂里面的饭堂,负责买菜的是他的亲姐姐。主厨的两个人,一个是他姐,一个是他妹。菜钱他是每天给,七八十个工人,也就一百来块钱的菜钱。他姐姐出去买菜,还得从菜钱里面抽个头出去吃个早餐,或者买一件什么小物件的,到头来钱就会少了几块,每天买到手的总是最便宜的菜。冬天工厂以吃大白菜白萝卜为主,夏天吃青瓜南瓜,春天秋天吃包菜,反正员工的碗里面,装的永远是最便宜的菜。不用去菜市场,只要看一下工人的碗,就知道菜市场什么蔬菜最便宜。工人们中午吃的是三个菜,两个素菜一个荤菜。所谓的荤菜,以冻肉为主。冻肉是从冰肉店里面整件整件买回来的最便宜的冻肉,这些冻肉进了厨房以后,都得炸过一次油,只剩下渣了,才用一样小菜炒了端出来给工人吃,美其名曰小炒肉。晚饭的时候,连这样的小炒肉都没有了,只有两个素菜。李老板常对厨房说,饭要多煮一点,菜要少煮一点,而且要多放一点盐,让工人们少吃菜多吃饭。当然,工厂的大米也是最便宜的陈米,一斤大米可以煮几大碗饭。
杨三贵他们二十多人,进了东兴塑胶厂的建筑工地以后,就和这些工人同吃同住了。这些男工给安排到了一间大宿舍,张金花则和工厂的女工人住在一起了。工厂的早餐永远都是馒头稀饭。普通工人每餐只供应一个馒头,不过因为他们是干重活的,他们每餐吃多少个馒头倒没有限制,吃饱为止。吃完早餐,李老板就来饭堂清点他们的人数了,然后他们就各自拿了劳动工具去工地干活了。工地开工以后,李老板倒是经常到工地上溜一圈,看工人们有没有偷懒。有时候他懒得下去,就站在办公室后面的走廊上,朝着工地看过去。这一群工人干活倒也踏实,都不偷懒。李老板对他们还算满意。当然说百分之百满意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总觉得他们能干更多的活儿。
杨三贵他们很快就适应了这儿的生活。虽然吃的比以前跟着老陈的时候还要差,不过有米饭就够了。住的地方,至少比以前好一点吧,这里住的可是真正的宿舍,而不是简易的工棚;而且每天收了工,还可以美滋滋地提着水进冲凉房洗个澡。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那些工地上,哪有什么冲凉房哟,提了水随便找一个角落洗几下就算冲过凉了。唯一让他们觉得有点别扭的,就是坐在饭堂里面吃饭的时候。早餐还好,一大早从床上爬起来,穿在身上的衣服还是干净的。可是吃午饭和晚饭的时候,这一群满身泥土的建筑工人,和那些穿得干干净净的车间工人同坐在一间饭堂吃饭,工人们看他们别扭,他们自己也觉得别扭。习惯了满脸尘土地坐在工棚里面吃饭,突然在这样一个环境下,虽然他们自己没有什么顾虑,但是有时候明显感觉到某些车间工人对他们不屑的眼神。
其实这些车间工人,每个月拿到手的工资,或许还没有他们多呢,只是因为人家在车间干活,无论多累也不至于满面尘土,而他们就不一样了。工厂的饭堂不大,吃饭的时候饭堂里面总坐满了人。端着饭碗去宿舍吃饭又太麻烦,弄脏了宿舍,懒得去拖地呢,于是这些建筑工人,总是等工人们快吃完饭的时候,才去饭堂吃饭,他们也不和车间工人坐在一起,而是坐在饭堂的最后两排静静地吃饭。坐在这里的时候,就有一丝自卑涌上心头了。他们不年轻了。只能干这样的重活来养家糊口了,不像现在的小青年,拿着身份证就能轻轻松松地进工厂,坐在车间里面干着轻松活儿了。不过,自卑归自卑,生活还得继续。当他们吃完饭走出饭堂,回到工地上挥汗如雨的时候,也就忘记这件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