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铁坐在一个马扎儿上,左手端着个大碗,右手拿着筷子。
我正要出门,在赵大铁家门口和他聊了几句。
“呵,这一大碗炸酱面,够香的,地道。”我看见老赵碗里淡黑色的一片,上面还躺着一根深绿色的黄瓜。
“吃了嘛,在我这吃点呀。”老赵一边说一边把面条吸进嘴里,用筷子夹起黄瓜咬了一大口,黄瓜立刻短了三分之一。
“我去飞狗那儿吃。”我真是不忍看着他吃面条的样子。
“你们放假了吧?”他从碗里夹出来一头蒜,一口下去蒜的二分之一没了,接着又跟上了一大口面条。
“放了,我走啦,您慢慢吃。”跟一个满嘴都是面条黄瓜蒜的人确实挺难对话的。
“嗯嗯……等一下……跟你说个事儿,哪天有时间你带半斤八两去游泳吧,他俩一直闹着要去,明儿我上班,正好明儿也不太热,行吗?”他把筷子放在碗里看着我说。
“啊……行……”我挺想拒绝,这两个孩子太闹了我可管不了,但也挺难拒绝院子里关系还不错的邻居,最后还是答应了。
“嗯好。”说着话的功夫又一把面条被老赵吸溜吸溜地吐进嘴里。
说几句赵大铁。
再说几句胡同平房共同的特点,一间屋子半间坑。
赵大铁在这个院子里住了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现在我也总是能想起他那双大脚踩在一双更大的拖鞋里,脚指甲有些畸形,厚厚的脚皮,夏天的晚上他总是支一个躺椅,坐在上面吸烟,不时用手把老掉的脚皮撕下来,随手扔在地上,抠脚丫子抠的津津有味,要不就是坐在躺椅上面打瞌睡。
赵大铁为人挺热情,谁家有什么事他也总是尽自己的全力去帮忙,比如帮着换煤气,冬天帮着搬煤,有时院子里谁家里大人不在,他就让那家的孩子去他家吃饭,我也吃过赵大铁炒的菜,当然还有他做的炸酱面。
赵大铁家有两个孩子,是一对双胞胎,一个叫半斤,一个叫八两。有时我和老赵闲聊时,他经常说起他的这两个儿子,他为他能让他老婆生出一对两胞胎而感到无比自豪,他先是描述那时在医院里等着他老婆生孩子时的心情是多么的紧张和兴奋,再描述听到婴儿“哇哇”的哭声时的喜悦心情,再描述当他得知是一对双胞胎时狂喜的样子,那时他说他真想马上把孩子抱回家,他在他老婆脸上狂亲了好几下,发了疯似的左跳右跳。
之后他给孩子买东西都是买两份,他们衣服穿的也是一样的,半斤和八两长得确实挺像的,猛一看真区别不出来,唯一不同的就是半斤的脖子左侧有一颗痣。
赵大铁家不富裕,典型的工薪阶层,住在胡同里的人,工薪阶层占了绝大部分,而其中文化水平不高的工薪阶层又占了其中的大部分,那时一提到平民老百姓,人们的潜意识里总是爱把这“平民老百姓”和住在平房胡同里的那些人挂上钩。
人们都管那些常年住在胡同里的人叫胡同串子。有些老人们很厌恶这个词,而我却挺喜欢这个词。
再之后老赵的喜悦心情随着孩子的长大一点一点的减少,因为这两个孩子实在是太闹了,先不说两个,就一个也够让老赵头疼的了,这两个要是撒开了能把老赵家的房顶子掀开了,不光是淘气,这两个孩子满脑子都是鬼点子,把大人涮的一溜一溜的。冬天把自家的烟筒用报纸给堵死了,弄得屋里全是烟,差点把老赵给熏趴下了;拿着粉笔在院子里所有的门上画忍者神龟,老赵拽着他俩的耳朵问门上的王八是不是他们画的;往金刚家的尿盆儿里放煤球,金刚夜里往里面撒尿时也没发现里面的煤球,第二天早上吓一跳,以为自己尿出了黑色的尿,吓出了一身汗,搞不清楚怎么回事,李金花仔细观察了一下这盆尿,之后大喊一声,里面***有块煤球!
因为这些半斤和八两也没少挨打。
孩子大了,屋里的地方就显得越来越小,现在晚上睡觉要在屋里再支上一个床,赵大铁为房子发愁,为没有地方发愁。他经常跟别人叨唠,希望以后能有间大点的房子,或能有间楼房住。不只是老赵,在打厂儿的人们很多都希望自己的住房条件能改善,因为有时觉得这地方确实是有些太小了,一间屋子半间坑。
确实,我记得打厂儿有很多家儿都是这样,推开门就是床,周围还堆满了东西。
院子的过道里也被乱七八糟的物品占满了:挂在墙上的墩布;立在墙边的笤帚,放在笤帚旁边的脸盆,放在角落里的尿盆,靠墙停放的一溜儿自行车,再加上一些杂物什么的,满满当当的。
赵大铁和他老婆没少为房子的事儿吵架。
金刚和李金花吵架多数也是因为房子。
房子。拆迁。回迁。搬进楼房。
这几个词揪那些常年住在胡同里的人们的心。
不少人都盼着能拆迁,然后通过回迁住进宽敞些的楼房。也有些人不希望拆迁,因为住惯了平房,住不惯楼房,这些人多数是老人。而我很矛盾,我也希望能有宽敞些的房子,如果有一天真的要拆迁了,我还真有些舍不得这胡同根子,虽然这里破归破,烂归烂,但有时这越破越烂的东西反而却用着最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