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情一般不会持续太久。一份来自情报局由白露主笔的奏章，像是把一根小鱼刺，轻轻放到了扶苏的喉咙里。

晚饭后，扶苏召白露前来觐见。

嬴云端着药进来了。轻轻放在床榻前的矮几上。眼睛始终不敢看扶苏。

扶苏笑道：“怎么是你端药来了？”

嬴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道：“刚好小菊端药来，被我遇到，便接手端进来了，希望皇帝哥哥早日康复。”

扶苏点头，问道：“你敏姐姐和贝妹妹她们呢？”

嬴云：“敏姐和小贝在幼儿园还没回来呢。”

一阵短暂的沉默，扶苏道：“你一个小姑娘，以后别喝太多酒，酒后失态就不好了。”

嬴云脸上飞红，低头不语。

扶苏道：“你也有十七八岁了吧。待朕给你找个好夫君，以后好好相夫教子，总好过现在成天瞎折腾。”

嬴云继续低头不语，也不知应声了没有。

正说着，白露到了。

嬴云轻声说了一句：“皇帝哥哥请服药，别凉了。”说完转身离去，到了殿门的时候，正好遇上坐在轮椅上被人推进来的白露。

白露见到嬴云，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旋即扭头不看。到了扶苏面前，看着矮几上的药碗，微微一皱眉头。一句问安后，白露道：“容臣为陛下试药。”

扶苏奇道：“白露你怕这药有毒么？”

白露转动轮椅来到扶苏床榻前，从怀中取出一支银针，往药中一探，取出后仔细端详，道：“此药无毒，陛下可放心饮用。”

扶苏笑道：“是朕的妹妹端给朕的，怎会有毒？”

白露微笑不语。

扶苏一边喝药一边看着白露。白露长得跟白衣有点像，但面容略嫌单薄，不及白衣丰神俊朗，身形更是瘦挑嬴弱，不及白衣尚有一付骨架子。

不知是不是两人离得太近，白露没上次那么冷酷，不经意流露出一丝不安和紧张。

喝完药放下碗，扶苏道：“白露，你的奏章朕看了，写得很好，朕想与你面谈一次，听听更详尽的情报。”

白露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头绪，道：“情报局成立后，姚大人与我分头行事，姚大人主掌六国情报，臣主掌秦国本部情报。臣利用呼次家族在关内行商之便，并收买了若干卧底，半个月内刺探到了一些有价值的消息。”

扶苏点头道：“先说说皇族吧。”

白露道：“据臣这半个月内掌握的消息，皇族中人，有四人行迹颇为惹目或可疑。一是陛下的叔父子婴，平日言语中对陛下颇多不敬，常称陛下不敬祖先，疏远宗室。”

扶苏嘿嘿一笑。想必是自己平时不喜欢出席那些祭拜活动，老让子婴去代替，让他有意见了。

白露道：“二是代公子平时喜欢结交能人异士，呼朋唤友，宾客满门。”

扶苏对这嬴代印象颇模糊，一时对不上号。

白露又道：“三是高公子，平时深居简出，颇为神秘。四是云公主，与高公子来往极为密切，几乎天天见面。”

扶苏皱眉道：“其他人呢？”

白露道：“其他人看似寻常，平时颇为守礼守制。据臣调查，从种种蛛丝马迹来看，半年多前宫中行刺一案，极有可能是皇族中人指使。”

扶苏被他一提醒，又想起那晚的惊险，不由心中一颤：“那还有劳白主事继续追查。对这四名皇族中人，白大人有何建议么？”

白露道：“臣以为，应予以严密监视。特别是代公子和高公子二人，一个张扬，一个内敛，均不得不防。”

扶苏道：“准。但要小心行事，毕竟他们与朕兄弟一场……”

白露道：“这个，臣明白。”

扶苏道：“一众大臣呢？”

白露道：“先说内阁大臣。蒙毅此人无懈可击，勤奋，好学，温厚，守礼。下朝后回到家中，一概闭门谢客，将来访同僚拒之门外，曰，公事公办，私事不谈。臣以为其忠信可靠。”见扶苏缓缓点头，又道，“陈敢独自一人，常于朝露宫中加班，实乃勤奋至废寝忘食之人，臣以为其心存高远，颇有大志。”

扶苏缓缓点头：“朕眼下对这二人最是信任。”

白露道：“萧何与蒙毅相似，但城府更深，喜怒不形于色，深居简出。但臣知道其与刘邦为旧好，因此自作主张先行派人严密监控。”

扶苏默然。

白露接着道：“司马循其人，刚正不阿，但对同僚、家人、奴仆略嫌刻薄。”

扶苏笑道：“是那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吧？”突然想起了明朝的海瑞，呵呵。

白露一怔，点头道：“陛下比喻得贴切。秦颂勤政，但略嫌轻浮，在外言语颇为孟浪，其人好色，家中一妻四妾，并与八个婢子有染。”

扶苏哑然失笑，秦颂那小子精力倒真是不错。

白露见扶苏笑得促狭，有点不好意思，又道：“冯劫与其父冯去疾一样，乃正直公道之人。冯家一贯低调内敛、节俭朴素，实乃我大秦忠良之家。至于冯毋择，在朝中眼下虽居五公之位，但并不受陛下重用，平时偶有怨言，亦是人之常情了。据臣打探，两位冯老颇有退意。”

扶苏见白露对冯家评价挺高，问道：“那李家呢？还有，李家与冯家关系如何？”

白露道：“李斯忙于立法之事，并时常约束子女守法守礼，据闻与始皇在位时李家之意气风发是天壤之别。冯李二家来往不多，呈相安无事之状。”

扶苏心想，眼下李家当然不可能跟冯家比，五公中冯家可是占了三个位子，这李斯也算是滑头，懂得低调内敛缩阳入腹。

白露道：“朝中一众大臣，大都略有倾向于李家或冯家或蒙家，或中立，但仅是有所倾向，并未形成依附。因三大家族相安无事，朝中大臣平时亦少争峙，只是随着这大半年来三大家族之此消彼长，以及陛下实行政体改制，在朝中引发部分权力更迭，朝中部分大臣之间的关系颇为微妙。因时间匆促，臣只调查了几位重臣，掌握到一些皮毛消息，对部司级以下官员的调查尚未全面铺开，容臣再深入查探。”

扶苏沉吟半晌，道：“据眼下掌控的情况来看，就你以为，朝中是否存在党争？”

白露道：“党争？陛下是指大臣们拉帮结派，互相倾轧？”

扶苏点对：“正是。”

白露摇头：“那还不至于。陛下在朝中、军中极具威望，一众大臣将军心悦臣服。三大家族极为克制，相安无事，不至于会出现党争。眼下朝中秩序比较正常。”想了想，又道“陛下这个党争一词，点破了千百年来各国朝廷的弊病。”

扶苏道：“三人成党。有党，便有斗争。但党争对于皇权来说，不一定是坏事，若掌控得好，可制衡朝中各方，若掌控不好，便如三家分晋，君权旁落了。”史上赵、魏、韩三大家族瓜分了晋国。

白露一怔，道：“陛下说得是，白露受教了。”

扶苏苦笑道：“这些，朕也是从前朝兴衰中得出的结论，朕本性不喜。”

白露轻声道：“君王以权术治天下，并无不妥。”

扶苏摇头，叹了口气，道：“查探监视一事，你把握好分寸吧。朕有个想法，你可以将监视对象划分等级，对较为可靠放心的，时不时查探一番即可，对必须提防之人，才派人紧紧盯住。”

白露道：“臣领命。臣会尽量做到不着痕迹。实不相瞒，这半个月来臣从各位重臣家人或奴仆下手，或收买，或打探，不致于会弄出什么大的声响，陛下尽可放心。”

扶苏点头：“小心点。”

白露道：“臣在这半个月的查探之中，顺带发现了若干官员贪污受贿之事。”

扶苏一惊：“确切么？”

白露点头：“证据确凿。如何处理，请陛下示下。”

扶苏又叹气道：“官员贪污受贿之事，你整理一份给朕，朕交给监察院去处理。”

白露道：“是。最让人放心的是，陛下身边的武将十分可靠。傅恒至今尚未成家，昼夜在宫中陪侍陛下左右。李寻亦是尽职尽守，时常日夜在卫所之中处理城防治安事务。北大营周勃将军身世简单，年青有为，亦可放心。”

扶苏继续点头。

顿了一顿，白露小心道：“此外，咸阳城中商人，对陛下毁誉参半。”

扶苏来了兴趣，笑道：“想必一半人赞朕减税薄征，热心慈善，另一半骂朕尽做些新奇事物骗他们的钱，或是在朕的威严之下他们不得不忍痛出资捐助慈善心怀愤怨吧？呵呵。”

白露陪笑道：“陛下说得**不离十。呵呵。”

扶苏道：“这些是可以想见的。不必理会，朕新政峻急，民间有些怨言亦是可以理解。”

白露道：“陛下，臣禀告完毕。臣提议，将有用的消息与情报三天汇总一次，呈与陛下。”

扶苏道：“如此甚好。若有要事急事，白主事可直接来找朕。”

白露道：“诺。还有一事提请陛下。”

扶苏道：“说。”

白露道：“臣与弟白衣，若须查探监视，还请陛下另行派人。”

扶苏哈哈一笑，道：“不用搞得如此复杂了吧？派人去监察你们兄弟俩，那派谁去监视奉命去监视你们的人？哈哈，那还有完没完。这特务之事，非朕本意。唉，其实朕也很矛盾。但眼下时局复杂，不得不防。白衣东征时立下大功，朕与其颇为投机，怎能不信？对你白主事嘛，眼下虽不尽相熟，但朕希望以后你我不止是君臣，更是可以交心的朋友。”

白露低头拱手道：“谢陛下。”

扶苏笑道：“朕要多谢你才是。这短短半个月，辛苦你了。”

白露道：“多亏呼次家族的鼎力相助。呼次家的商铺在关内林立，打探消息颇为方便。”

扶苏道：“姚大人去韩国回来了没有？”

白露摇头：“可能还需半个月。姚大人会到刘邦辖下的颖川郡走一趟，看看是否有培养卧底细作之良机。”

扶苏点头：“赵国齐国那边有没消息？”

白露道：“我们的细作已经进入了齐国，但还没什么消息。至于赵国，陈馀和张耳二人继续交恶，赵国局势十分微妙，给予了我们可乘之机。”

扶苏奸笑。

陈胜起事之初，张耳、陈馀曾劝陈胜不要称王，以免在道义上吃亏，但陈胜不听。后来他们两人随武臣去攻打赵地。陈胜死后，张、陈二人劝武臣称赵王，建立了赵国。六国联军攻秦，陈馀为赵军大将，屡次催国内援送粮草未果，遂与担任赵国丞相的张耳交恶。而在历史上，陈馀和张耳是因巨鹿之战而翻脸。

扶苏问道：“赵**事是掌握在陈馀之手吗？”

白露摇头道：“不尽然。陈馀深受武臣信任，但受张耳所制，也只是掌握了赵国一半左右的兵力。”

扶苏道：“赵国将领还有谁？”

白露道：“在军中威望比较高的有李悦，他是李牧之子。还有李左军，生性敦厚，深受军中将士拥戴。而掌管赵都邯郸防务的是李良。”

扶苏笑笑，道：“这些人，都要多方拉拢。特别是李良。”

历史上，李良杀赵王武臣，投降了秦军。

扶苏道：“赵齐两国局势微妙，且两个都是大国，应是情报局的主攻方向。”

白露应“诺”。

扶苏又道：“情报局眼下人手不多，下来可调配一些文臣充实之。情报局主要职责在于查探，若须行搜捕缉拿之事，朕会命禁卫军或咸阳城卫助你。你有需要尽管开口。”

白露道：“多谢陛下。”

扶苏道：“你办事、说话干脆利落，朕很喜欢，好好干。”

白露忙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