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安逸王离开丞相府之时,已是黄昏时分。天边飘着两朵灰灰的云朵,清风习习,似有雨势。
他牵着自己的枣红骏马,漫悠悠地在走在人群之中,俊逸之貌引起不少女子回眸。他却对此视若无睹,眸中视线平稳如斯,三个月前遇袭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自己被人从雪地中救回王府,昏迷整整三日,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这才勉强捡回小命,其中之凶险着实令人心惊。
苏易的话犹存耳边:生在帝王家,天生就该学会顺从与麻木。
回到驿站,避开前来迎接的丞官,他牵着枣红马径自来到马厩,有一把没一把地给它喂草。回想一番,他一直被软禁在上戈山,并无仇家之说,放眼天下,欲将取其性命之人唯有自家那位老头子,以及两外另个拥有继承皇位资格的王爷。他一直都以为,相比那两位野心勃勃的皇表哥,自是自家那位老头子更有杀人的动机。
可是,他错了,并且错得很离谱!
元帝的自负超出常人想象,他自信自己才是上天赋予的真命天子,这个世上无人能够取其地位,面对被自己逼到角落里的嫡曾孙,他根本就不屑于去费心机安排暗杀;即便是真要取其性命,但以他的至尊身份而言,又何必安排那么几个手脚不麻利的杀手,让自己有机会得意逃脱?皇庭之内高手无数,要想取自己性命,实在是轻而易举,根本就勿需多此一举!
安逸王喂完草料,回到房中洗了个澡,要来一壶清酒,靠窗而坐,面对皎皎明月,自斟自饮。手下倒酒速度愈来愈快,酒壶很快见了底,他的双颊泛起红云,好似浸在水中的上好红绸,柔软顺滑。
他举起酒壶,就壶中最后一滴酒倒在地上,自嘲般地笑道:“老头子,你在那把龙椅之上耗尽了四十九年的时间,从一个初初弱冠的少年变成英明神武的君元大帝,风光一世,千古流芳,死后却无人为你送终你,你是否觉得很可笑?”
他蹲在地上,细细观察掉落在地的酒水,凤目之中云雾缠绕:“为皇位,你可以逼死发妻,追杀儿子,杀掉孙子……呵,你是不是在很久之前就做好准备,将原本属于你的一切都提前送到地上,好在此刻与你重逢相伴?”
“我一直坚信自己不会步你后尘,不会成为那等杀妻弑子的屠夫,可是我现在才醒过来,面对满世界的血腥,我若无法拔出刀,立刻就会失去生存的资格。老头子,你看到此时此刻的我,会不会更加不屑地从我身上踩过去?会不会……后悔当初留下我这个小孽种?”
夜,静得吓人。
风,却怎么都吹不醒人。
安逸王抱着酒壶睡在地上,醉死在自己的迷梦之中,梦境纷杂,一抹娇小的身影一直穿梭其中,明眸动人,却是怎么都看不清面貌。其实自己与她相隔并不远,但中间漂浮着浓重的云雾,如梦似幻。他急得跑过去,一次次与她擦身而过,再次转身,她已身在远处,如此循环不停……
三月的天,正是湿气最重时候。安逸王一觉醒来,只觉得全身酸痛,脑袋昏昏沉沉,倒有点像那日从雪地中被人救回时的感觉。他睁大眼睛,望着摇摆不定的房梁,脑中灵光一闪,似有什么想了起来。
仔细想想,那日自己是哪里被人刺杀?
后山……
自己怎么会去后山?
狩猎……
自己为什么要去狩猎?
想要试一试老头子的最后底线……
自己是与何人前去狩猎?
“……墨馨,”他拍了拍脑门,头痛欲裂,回忆的碎片纷纷飞回脑中,一些模糊的事情在此刻豁然开朗,“我怎么把她给忘记了!”
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随便换了件干净的衣裳,收拾些细软,便亲自到马厩牵出枣红马,向丞官打了声招呼,迅速向安平城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