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安逸王尚未睁眼,墨馨已然睁眼,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悄悄打开房门,脚跟刚落地,便碰上等候多时的乐瑶。她冲墨馨软软一笑,剪水双瞳中媚色涟涟:“昨日辛苦墨姑娘了,王爷歇得可好?”
墨馨稍稍侧身:“尚未醒来,乐瑶姑娘需要进去看看么?”
“不妨不妨,能歇息的时候就多让他歇息会儿吧,”乐瑶从腰间抽出一根梨木烟枪,阖眼吸上一口,“墨姑娘起得如此之早,定然还未吃早饭,如若墨姑娘不嫌弃,乐瑶已在阁楼之中摆好酒菜,望墨姑娘赏脸。”
见她早已准备,墨馨只当欣然应允,随着她香软妖娆的步子走上阁楼。饭菜尚热,看来她是算准了时间,墨馨也不与她客气,大方落座,提筷夹起一片竹笋。
乐瑶为她满上酒杯,径自饮尽面上一杯酒,媚眼如丝,如烟雾般在墨馨身上缠绕:“如何?”
以为她是在问这菜的滋味,墨馨莞尔一笑:“入口鲜嫩清爽,甚好甚好。”
“呵,墨姑娘又在与乐瑶装糊涂,”她又拎起烟枪深吸了口,烟雾半遮美人姿,如梦似幻,“自你离开后,爷一直没怎么说话,整日抱着酒坛子装醉,直到昨日方才真的醉了,你可知这是为何?”
墨馨停下手中竹筷,笑得有些惨然:“这个问题太难,我还真是答不上来。”
“是答不上来,还是不想答上来?”
墨馨默然。
“好歹乐瑶也是从风月场里混出来的人,这么多年来阅人亦不少,自打爷经过那次刺杀之后,便对墨姑娘特别上心,你失踪那段时日,他更是冒着被汝鳞王与明帝发现的险,派出费尽心血才培训出来的暗人去寻你。这份情,墨姑娘自己掂量一番,看是还想不想答?”
“……他只是想让我还他的情罢了,他那么小气的一个人……”
乐瑶失笑:“墨姑娘天资聪慧,怎到了情事上面就笨得这般可爱?爷自小无依无靠,对于人情世故早已淡去,莫说让你还债,单以当初出手救你之事就已然表达出他的心思。墨姑娘,你欠爷的情分只怕这辈子都清不了了。”
墨馨继续默然。
乐瑶也不再相逼,亲手为她夹了菜:“爷过两日要回一趟音河县,乐瑶不能陪同,望墨姑娘能够与之同行。”
墨馨讪讪一笑:“若爷与我说起此事,我便应允随去。”
“届时望墨姑娘能尽心照顾好爷,”乐瑶端起一杯酒:“这杯敬墨姑娘,乐瑶先干为尽!”
两日后,墨馨便随着安逸王去了音河县,此处位于君水以南,临近羊湖,此时正值梅雨时节,真真的江南水乡。墨馨与安逸王撑了把油纸伞,漫步于青石街上,偶有行人匆匆而过,裤脚边皆是**。
“馨儿可曾好奇,本王一直被软禁于上戈山,如今为何可以大摇大摆地行走于此处?”
墨馨瞥了眼路边新鲜的茶叶,不解地摇头。
“本王的祖母便是音河县人,”他打开折扇轻轻摇晃,发梢随风摆动,“祖母虽是畏罪自尽,但其生前亦是君国皇后,其母仪天下的事迹一直未天下人所敬仰,老头子许是心中有愧,将她葬于音河县北面的梨山之上,也好散了她的思乡之苦。每年今日,他便会许本王来此上香扫墓,也好告诉天下人,他这个皇帝是多么的宽宏仁慈。”
顺着他的视线,墨馨望见北边隐隐可见的山头:“爷打算在此处待多久?”
“依你之见呢?”
墨馨伸手接过几缕雨丝,扬起明媚笑容:“这江南之地不比北方那般干燥寒冷,且美食亦是极有特色,咱们既然来了此地,何不如趁此多待些时日,待尽了兴再回去。”
安逸王自然地握住她的肩膀,墨眼之中浅笑媚兮:“能与馨儿单独相处,本王求之不得。”
看淡了他的玩世不恭,墨馨随着性子与他抬起杆来:“我不过一介草民,能攀得上爷这般金贵的人,亦是求之不得!”
“呵,你既如此说,可是看上了本王?”
“民女正是看上了爷!”墨馨望着他颠倒众生的容貌,笑得贼兮兮,“爷生得这般好看,民女既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自然是倾慕不已!”
他收起折扇,凑近墨馨:“你喜欢本王只为本王这张脸?”
墨馨使劲点头,作势伸出手去:“自然!”
本以为他会闪躲,哪里晓得他竟是半点不动,任由自己的脸挨上她微微颤抖的指腹,眼中笑意渐浓。墨馨却似触电一般,脑中那根选猛地一绷,极想将手收回去,奈何他笑得可憎,自己又哪能这般退缩,只得硬着头皮僵在远处,进退两难。
安逸王欺身靠近,全然不顾身边行人的异样目光:“此乃光天化日,当着众目睽睽,你竟敢大胆TX本王,该当何罪?”
“嘿嘿,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话一出口,她只想抽自己一嘴巴,什么时候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了!
曾几何时,在后山顶上,面对杀机重重,某人亦说过这句话。眼下再回想,还真叫两人心中各般滋味齐上心头。
“本王舍不得你死,”在墨馨欲将收手之际,他适时握住她的手指,放在手心里轻轻揉捏,“本王舍命救了你,这条命便是贵上几层,若是再轻易丢掉,你叫本王情何以堪?”
扯不动手,墨馨只得悻悻低下头,错开他别具深意的视线:“爷打算何时去扫墓?”
“明日。”
随后,墨馨陪他去了花田,欲向花农买几束鲜花以作祭拜。此时正是春夏交际之时,菊花是买不到的,墨馨冒着小雨在田中穿梭,定了两株文竹以作替代。
望着田边农舍里小孩追逐玩闹的身影,安逸王跟上墨馨的脚步,用伞遮去细密的雨丝:“你喜欢的便是这种生活?”
“你不喜欢吗?”
“日后本王将此处送与你可好?”
墨馨抹去额角的雨水,望向那一对天真的童子:“别人的终究别人的,世事有轮回,即便强抢到手,日后终会离你而去。”
“若不争取,又如何到手?”
墨馨笑:“爷可愿意听我说个故事?”
安逸王默然颔首。
“庄子在浦河边钓鱼,楚国的公子派了两个大臣去邀请他出任楚国的宰相。庄子没搭理他们,还是接着钓鱼。大臣们苦苦哀求。庄子说:我听说楚国有只灵龟,国君把它的龟壳剥下,供奉在祭司的圣坛上。那么你们说,这只灵龟是喜欢这样死去受人朝拜呢,还是愿意拖着尾巴在泥塘里悠然自得呢?当然是拖着尾巴在泥塘里悠然自得啊!两个大臣不假思索地回答。那你们还不赶快走开?庄子说:我也愿意拖着尾巴在泥塘里悠然自得!”墨馨接过纸伞,慢慢向花农居所走去,“我也愿做那泥塘中的老龟,凡事莫强为,只要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便好。”
“……本王不会剥你的壳。”
“我也相信王爷不会剥壳,但是人生在世本就有许多不得已,即便你不来剥开,也会有其他人来代替你剥开。就像这田中鲜花,无论它开得何其鲜艳,亦终有凋零之时,一切随缘便好。”
“说到底,你终是不愿相信本王。”
墨馨无奈一笑:“我信得过你,却信不过这命呐。”
至此,安逸王不再说话,默默与她走入田舍,看着她将花钱交给花农,再看着她将客栈地址告诉花农,好让花农将文竹送到那儿……
做完这些,两人在相伴离去,漫步于田埂之上,墨馨尽量将安逸王走在中间,免得他被泥水弄湿了衣角。而安逸王却似有些心不在焉,难得一见的沉默着,墨眼之中闪烁着某周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墨馨看在眼底,却也不做声,一路随他回到客栈,叫来小二备好热水,亲自伺候安逸王沐浴更衣,直至他用过晚饭上床歇息为止。墨馨回到自己房里,望着窗外朦胧夜色,想起下午说的话,不自觉间亦走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