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阴,有雨。
细雨绵绵,一望天地,灰沉沉一片。
到处沉闷不堪,有一些地方还弥漫着臭气,似乎是死亡的气息。
环境和气氛都是如此凄惨,就仿佛有群鬼在乱舞,害得家家户户都要赶紧祭祖先,拜神佛。
城西的方家,正到处笼罩着一片哀伤、恐怖。
因为今天这个日子,方家的儿子方林不但做头七,据说,还要“尸变”。
“尸变”,是什么意思?
“尸变”就是“尸变”,就是死人变成僵尸的意思。
方林,怎么会尸变?
民间早有传说,人死后,如果尸身遭到黑猫爬过;那么在头七,就一定会发生尸变,这个死人会变成骇人吃人的僵尸。
方林是不幸病死的,死前就吃尽了病痛的苦头,死后却又在停灵的第二天晚上,莫名其妙遭遇了一只猫的打扰。
那只闯祸的猫体形很大,是只黑猫,长得鬼头鬼脑,象是专门下凡来捣乱的天上猫妖。
方林生前肯定想不到,自己死后还会跟它有缘分。
出事的那一夜,养尊处优的方林家人吃不消疲累,都去歇息了。可是,在场还是有十几个人守灵,基本上都是方家下人,还有一个老管家。
十几个人,十几双眼睛,却没一个人看见――那只大黑猫到底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大家才看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在灵堂的供桌上了。
它,就好象用空气做出来的。
第一个知道灵堂有猫的人,是厨房伙计阿风,他看到一幅挽联在簌簌抖动,在下方,有一条丑陋灵活的猫尾巴灰溜溜扫了过去。
然后他大叫起来,再接着,大家就一起看到,这一只神秘的猫已一下跃上供桌去。
夜很深了,四处寂静。
当时所有的人只听得“喵呜”一下叫,便同时看见这一只身体黑漆漆的猫,突然跳动着,由方林尸体的脚开始,迅速窜过了头部。
最后,这只猫圆睁着一双幽幽发亮的大眼,堂而皇之,直蹲在那里,张开了大嘴生猛的打出一个哈欠。
随即,它又在众目睽睽下,犹如一股黑烟,消失在黑暗的方家院子,不知去向。
所有人,到了这时候才回过神。
老管家和一些上了年纪的下人,他们的脸上都忽然现出一片惊骇,眼神更是不祥。
只因为――
他们都想起了有关“尸变”的那些传说!
他们马上把情况告诉了方家的主人,方老爷子。
方老爷子的传统心理,却在作怪。
他认为,当一个人死了,只有入土,才为安;他坚决打消了某些人想将尸体火化的想法。
(二)
这一天,就是方林的头七。
灰沉沉、令人感觉压抑的白天一下子过去,傍晚时,天就十分黑了,请来的和尚已在诵经,超度亡魂。
城西方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早早洗干净身子、换上哀服,守在凄凉的灵堂上。
方林的家人,一个个都哭肿了眼睛,神情悲戚。有一些年轻的下人表现幼稚起来,也都跟着应付性的流出几滴眼泪,证明他们全部很想念少爷。
老管家的内心却很害怕,怕的是僵尸夺命。
尽管他年纪很大,什么都看过,对什么事也都能够看得很开,可是他对生命却绝对珍惜。
――也许,年纪大的人都知道自己时日已不多,所以,才特别珍惜剩下的日子。
老管家虽然怕得要死,但他是总管,责任在身,所以他就不得不呆在那里,陪在尸体的身边。
这是方老爷子的要求,他必须陪在那里。
因为方老爷子认为,他是方林生前最喜欢接近的人,方林平时只要有什么心事,都会跑来第一个跟他说。
所以现在方林去世了,也应该让他送着上路,方林才会放心的去。
他就这样成了最靠近尸体的人,因此,很不幸的老管家,同时也成了第一个看到尸变的倒霉人。
方老爷子提出要求时的样子,在老管家眼里看来,老爷简直是要他也立刻死了,好做为儿子的陪葬,让儿子方林永远不寂寞。
老管家呆在那里,看着尸体变了色,那模样也和生前完全两样了,几乎认不得。他心里只希望方林还是方林,和生前一样那么乖。
长街上传来更声,时候明显已不早。阴森的灵堂上,每一个人都不知道为何,倏地紧张起来。
那一堆年纪大些的下人,更是一个个都把眼睛瞪起老大,直盯住硬邦邦躺在一张床板上的尸体。
他们之中有几个人,甚至已经把全身力气都集中在一双脚上,准备一见到什么地方很不妥,便立即拔足狂奔。
老管家更是连呼吸都闭住了,因为他突然想起,自己在小时候曾听老人们说过,遇到僵尸要马上紧闭口鼻,不露一丝人气。
如今,他听话的照做了。小孩子心理发作,希望老人们的经验确实灵验,却忘记他自己其实也是个老人了。
在超度的和尚,盘腿坐在蒲团上。口中的经文,喃喃的不厌其烦,也含糊不清,在夜空下一直飘荡,恐怖的夜更增添了几分凄凉。
子时,将近。
眼看着尸体始终老实,始终硬邦邦,并没什么变化,那些迷信的年纪稍大的下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老管家却忽然觉得,和尚口中的经文,似乎变成了恶毒刺耳的咒语。
这几天,他的心事一直都多,本来便有些头昏了。于是,他果断的认为自己听不清,准备再去仔细聆听一番。
就是这时候,他忽然看见尸体的一根手指在颤动,轻轻颤动,几乎看不见的颤动。
却挑起他过敏的神经愈加紧张、不安,思想也几乎停止。
――尸变了,果然!
老管家眼珠子快掉出来,他的惊叫声还没来得及喊起,尸体就已猛然坐起,“活泼”跳到地面。
灵堂上几十个人的尖叫,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里发出,其中包括一直在念经的和尚。
和尚的经文念不下去了,所有人的腿也都已被吓软……
(三)
无名的小城,靠向城西,有个姓方的人家,是一户很普通的人家。
这几天,在小城里突然窜出无数传言。
传言听起来很迷人,但又很诡异,天花乱坠,几乎可以直接认定为谣传。
谣传有关城西的方家――有人说,方家藏有不少神奇之秘籍,有功夫秘籍,也有医学秘籍,上面记载的武功和医术都是久已失传的。
又有人说,方家到处琉璃瓦遮天,白玉石铺地,并在地上覆以波斯毛毯,犹如人间仙宫。
也有人说,方家闹鬼,方家有人半夜变成僵尸……
城西。
方家大宅傍依在一座高山的山脚,周围树木苍郁。
朝霞映衬下,一条窄桥直跨宅前的小溪,美丽的天色,静静地点缀着流淌的溪水。溪的两侧花团锦簇、绿树成荫,构成了一幅色彩浓郁的江南小桥流水人家之图。
司空摘星,在远处眺望着。他也听了那些传言,于是,对方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四)
城西,老街。
一大早,所有小店和铺子都开了门,在热情迎接生意。
客人很多,老板们才一开门,果然就大吉大利,纷纷有收获。
在“方家尸变”两天之后,这里明显热闹不少,各种各样的人士陡然多起来。
有很多都是没有名气的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跑了出来集中到这里。而一些在江湖中稍微有一点名气的,正相互之间忙着打招呼,或是接受后辈的敬仰、奉承。
陆小凤一身蓝色锦衣,行走在老街,他体力充沛,精神焕发,心情良好。
昨天晚上他休息得很不错,挑了城中最好的客栈,就住在天字第一号房。
客房,是天字第一号,招待也是一样,没话说,绝对一流。
招待一流,少年也风流。
姐姐们在俏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用一双又一双白嫩柔弱的香手,轻飘飘地按摩在他的身上,令他直到现在还回味着,仍有一种甜丝丝的感觉。
陆小凤不是傻瓜,有钱不去花,他现在有的是银子,一万两银子,从风爷那里赢的。
想起风爷,陆小凤忍不住要开心笑,是胜利者的笑。
既然冤大头给了他这么一笔钱,那么,他应该很长的一段时间不愁钱用。
可是,并不这样。
陆小凤在昨夜,一晚上就挥霍了四千两。
小菲跳了一支舞,他就果断地递出去八百两,不送一千两给八百两的原因,是“八”这个字好听。
小兰弹了琴,有五百两。
最害羞的小纤才脱了一件衣服,也有了三百两的收入。
――陆小凤舍得去花钱,同时他也认为自己懂得花钱。
现在,他身上穿着七百两银子买来的新衣,体力虽充盈,脚步却软绵绵,似乎还沉浸在昨夜的春风里。
陆小凤高兴得要命,也不全是因为温柔乡的可爱。
他正想到,自己现在已有了两个朋友,花满楼和司空摘星。
他才告别小村生活,初出江湖,便遇上了这么两个好兄弟,又如何会不开心?
他的脚步踏出去,变得沉稳有力了。
一身白衣,一手利剑,一脸苍白!
――西门吹雪。
陆小凤突然想起了西门吹雪,这个一眼看起来就孤独无比的人。
他叹了一口气,上次他虽然夹住了对方的剑,却没能赶紧留住对方,一起好好谈下心。
现在的他竟开始有点怕,怕对方不会和自己交朋友,因为他的手指已经让对方的剑从此下不了台。
陆小凤边行边想,当他终于把注意力集中到街上的人群时,一个黄色的影子,突然撞了过来。
然后,他睁眼细看,一个光头人――
原来是个和尚,一身僧衣。
和尚倒不象和尚,手里捧着个没有开封的酒坛子。
陆小凤正待避开他,继续走。
和尚突然在叫:“脚踏七星,阁下高人!”
――脚踏七星,为脚下有七痣,即天生的帝王命,七星依次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陆小凤一听和尚说,很好笑,便问:“难道你见过我脚板上有七颗痣?”
和尚道:“贫僧虽未见过,却从相上看出来,阁下其实是汉高祖刘邦第二!”
陆小凤问:“请问,和尚法号?”
“法号‘老实’。”
老实和尚喋喋不休:“阁下日后在武林必定脚踏千江水,手扬满天沙,一石激出千层浪!”
陆小凤的身边跳出一个衣裳不整的人,问道:“和尚如此神通,能知人命运,却不知对那个方家有什么看法?”
――司空摘星。
陆小凤先是远远听见他的话声,然后便不知他什么时候已赶到自己身边,不禁有些佩服起他的轻身功夫。
老实和尚的脸色,倏地变了。
他是听了司空摘星的话,才有这样的反应。
既害怕,又自认倒霉。犹如最怕蛇的人,看到了一千条蛇钻在自己被窝里。最好赌的人,拿到了一副烂得无可救药的牌。
老实和尚一个转身,似乎要走掉。
司空摘星抓住他的肩膀,问:“我刚问你话,怎么一声不响就要走?”
老实和尚刚才的兴致要多高有多高,现在却变得跟焉掉的黄叶子一般,几乎气息奄奄道:“不可说,不可说。”
司空摘星问:“为什么不可说?”
老实和尚讷讷道:“事情发生有违天理。”
司空摘星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实和尚看着天上悠悠白云,不答。
陆小凤摸出了一张银票,问和尚:“这是什么?”
老实和尚的腋下有酒,他既然爱酒,那么一定也贪财。
――有钱,就可以去享受世上的一切。
老实和尚却连眼皮也没有抬起,眼睛盯着地面道:“出家人四大皆空。”
司空摘星在大笑:“和尚手里却有酒,睁眼说瞎话。”
老实和尚道:“酒肉穿肠,佛在我心,不空即是空。”
司空摘星几乎想一把捏死眼前的和尚:“废话说来说去,你拿了钱也是空,是吧?”
老实和尚道:“是的,那正是空,因为我为无我,世间万物皆无象,有其实为无。”
司空摘星听到和尚念经,越来越头疼,道:“那你快接受这一张银票,说出有关方家的一切吧。”
老实和尚又合十讷讷道:“不接为接。”
于是,陆小凤不用和尚自己动手接,把银票塞入他的怀中。
想起方家,老实和尚的眼里露出惧色,想了想,终于心有余悸道:“方家尸变了。”
鬼话连篇,司空摘星和陆小凤一听,几乎马上后悔把银票给他。
老实和尚却又道:“两位施主,关于方家的传言,听过多少?”
司空摘星道:“算不少,每一个传言都不一样。”
老实和尚道:“真正的事实,和尚却很清楚的知道,因为当天就是和尚我在超度方家的亡人。”
――尸体突然活动起来,和尚和所有的方家人,一样胆战心惊,经文也念不下去了。
尸体跳在地上后,看也没看任何人,更没去攻击谁,眼睛直直的,双脚合并,一跳一蹦飞快出了方家的宅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