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外老林中,有一间野店,傍山而筑,靠溪而建。
武林高手只要飞在半空往下一看,就会看到野店小如麻雀,甚至小如巴掌。
店的前面,有一块大岩石,卧在那里好象是一头巨虎。
小锋在没事情做的时候,总要倚在这块大岩石上,一个人想着心事。小锋,就是这个店铺的主人。
他的心事好象特别多,就算是在替客人服务的时候也满怀心事。没有人知道,他到底都想些什么!
人们喜欢叫他“女人小锋”,因为,只有女人才会和他一样,那么喜欢东猜西想。有的时候,小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他只是不知所谓地发着呆。
今天的生意很冷落,小锋一下忙完了,于是他又坐到那块大岩石的旁边,苦苦思索着。他的眼睛,在盯着一个老头的背影。
小锋开这个店铺已经五年,从店铺开张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不时看见这个老头。
老头总会在黄昏时分前来,一个人坐在小店的屋角,要了两样小菜,两样几年来从未变过的小菜――一盘豆腐干,一碟油炸小鱼。
两盘菜,一壶老酒,老头一个人从黄昏坐到夜深,最后拖着醉步返回家去。
这老头永远都穿着一套长袍,布料的颜色是湖水蓝,很蓝很蓝,可以看得出手工做得很细。他的身材高大,腰杆笔直,给人的感觉并不是一个很老迈的人。
无论什么时候,老头的背影,总在散发一股浓浓的寂寞。
小锋看着他沉思,一直在沉思。
夕阳漫天!金黄色的光辉洒在大地上,有一个人施施然走进这个野店。
一个样子很俊的年青人,脸上有胡子,这胡子竟然长得和眉毛差不多。所以,他看去就好象有四条眉毛!
小锋一眼看出来,这个年青人很有来头。年青人一坐下,他就很恭敬地哈了一下腰,笑着站在桌边问:“客倌,你想吃点什么?”
“来一坛竹叶青!”
小锋很快就把“竹叶青”酒捧上了桌,他看着年青人,心中在思索――四条眉毛?
他曾听别人说起过,在武林之中有一个名人,脸上有四条眉毛。眼前的年青人是谁呢?小锋有点肯定他就是那个武林名人。
眼前的年青人那一脸高贵的气质,以及有修养的举止……小锋终于忍不住了,讷讷问道:“您是不是那位陆――”
胡子和眉毛长得差不多的年青人,一双眼里有了笑意,看着他,道:“是的,我姓陆。”
小锋的整张脸因兴奋而红起来:“真的,原来你就是那个陆小凤!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陆小凤点点头,同时他轻轻举杯,浅浅喝一口。
屋角,那个背影时时都散发出浓浓寂寞的老头,笔直的腰杆忽然颤抖了一下。他身上湖水蓝的袍子犹如真正的湖水,起了一层涟漪。
陆小凤锐利的眼神已扫向这老头,同时眼睛亮了起来。
他拿起桌上的竹叶青,几步走到屋角,站在老头的背后,轻轻叹口气,道:“老先生,你喝的那种老酒并不是人喝的,更不是象你这样的人该喝的!”
难道他认识这个老头?
老头忽然也叹了口气,一抬手又想把一杯老酒倒进肚子里。
陆小凤突然一拍手中酒坛,一股酒水被拍出来,形成一支箭,飞快冲向老头手里拿着的杯子。那个杯子里本来已盛着老酒,这时酒箭冲入杯中,使原来的老酒被逼出杯外。
老头倒进嘴的,不再是老酒,是陆小凤刚买的竹叶青。这时,老头喃喃道:“陆小凤,果然很爱管闲事,你又何必在乎我喝什么酒呢?”
陆小凤哈哈大笑:“画鬼丁天一生天才纵横,却竟然如此不会享受,我当然看不惯!”
老头,居然就是画鬼丁天,画笔天成,妙笔生花。
江湖上有人说,画鬼丁天是魔界逃出来的画师。
也有人说,曾经看到画鬼丁天花了半个月时间画了一幅画,结果画中的景物刹那间化为真实。
有很多江湖人都听说过画鬼丁天的名头,却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又住在哪里。
可陆小凤竟然一眼就看穿了那个寂寞老头的身份,就是画鬼丁天。这是因为陆小凤少年时,有一次在山中迷路,曾经见过这个老头一面。
他们,在谈话。
“我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想不到今天又再相遇,实在是缘分不浅。”
“再相遇又如何?有缘分又如何?我只是一个江湖死人。”画鬼丁天的身上,明显有十分伤心的故事。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好的过去已经‘死’去,现在还是活着很美好。”
两个人,喝了三大坛竹叶青,最后脚步蹒跚互相扶持着离去了。
丢下小锋一个人热血沸腾地站在那里,因为他见到了友情,江湖人的友情。不论你化成什么样子,甚至化成了灰,你的朋友还是会认出你。
――这就是江湖人的友情!
一间小屋,茅屋,它在老林的深处。
屋前,有一条从山上流下来的溪水,在咚咚作响。画鬼丁天就住在这里,他的屋子里面满是书画,到处都堆放着他自己的涂鸦。
陆小凤在赏画,他对书画其实并不是很有研究,却喜欢看艳丽的色彩,画中的故事。
画鬼丁天看着自己的画作,眼里已经有光。
――他的眼中这一种光十分有生气,象是一时着了魔。他眼放魔光看着自己的画作,就好象在看自己的儿子。
那根本就是他的心血!当然十分爱惜。
但是突然之间,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想到什么不妥。因为,在这屋子里面有一幅画,并不是他自己画的。
那是一根刺,尖尖的硬刺,他心里的刺。好象刚刚知道有一个儿子,原来不是他自己所生那样难受。
他一下找出了那一幅画,所以,陆小凤就马上看到了这幅很古怪的画。
画纸,被涂上一片血红,没有别的颜色,怪里怪气。
画纸上,十分写意地画了几十只小鸟――有展开翅膀冲向天空的,也有抓在地上似乎找虫子吃的。
画鬼丁天在边上道:“这幅画我一看就知道,那是用秃笔吸了红墨随便而画的,完全没有什么讲究。”
陆小凤点点头,认同。他也觉得画作的笔法很粗糙,但是他却觉得上面有一种意境,苍凉的意境!
他在问:“这幅画不是你画的?”他看了很多丁天的作品,所以,一看就觉得风格截然不同。
画鬼点头,道:“是的。”
陆小凤伸出手指,去摸了摸画上的其中一只鸟,他想看看那涂的是什么颜料。他觉得画作的色彩过分鲜艳,实在太红了,犹如用人血来作画。
内行的画鬼丁天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在鉴别作画时间,于是说:“你不用看了,我早从纸张的新旧程度和笔墨的潮湿度,判定这一张画作出来的时间已不可考证,应该要超过好几年。”
陆小凤问他:“这幅画有什么意义么?画画的人又是谁?”
画鬼丁天道:“我不知道画的意义何在,我想这应该是一个初习画的人偶然涂鸦!我也不知道画画的人到底是谁,啊!应该是个女人。”
陆小凤嘀咕了一下:“女人?”
他忽然把画纸放到鼻端嗅了一下,依稀闻到有一阵淡雅的女人特有香气,他不但闻出女人身上的体香,还闻到了一股胭脂粉的香,这时他又问道:“那么这一幅画,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画鬼丁天道:“它从天而降!”
陆小凤不解,所以,他听着画鬼丁天继续说下去:“有一天,我怕房间里存放的这一些画纸受潮发霉,就背了一篓子的画,爬上山顶,想去晒一晒画纸。”
陆小凤在听。
“太阳快落下山去的时候,当我在仔细收拾画纸,突然就发现里面多出了这一张怪鸟画来。”画鬼丁天的话似乎到此为止,不再有下文。
陆小凤却还是在听,沉默着。画鬼丁天看着他,问道:“怎么听不到你的见解?”陆小凤道:“我知道你还没说完全部。”
画鬼道:“你怎么会如此认为?”
陆小凤道:“因为我知道一向很会欣赏好画的你,却居然没有把这张怪画丢掉,那么在这里面肯定还有一些曲折。”
画鬼道:“陆小凤,果然不亏是陆小凤,世上根本没什么事能瞒住你!”
画鬼又道:“是的,在我发现这张画的同时,听到附近有一个声音,那是个女人,她只说了一句话,说是希望我批评一下她的画作。”
“当时你自然就答应她了?”
“当然,我还请她现身一见,但是她站得远远的,一下消失不见了。”
画鬼丁天说到这里,盯住了红鸟画。
他看着它,就好象是一个私塾老师在看一个幼儿在练习时写下来的字。他本来应该很不把它当一回事,然而一个老师总是会很尊重学生的练习成果,由于受到那个神秘女人所托,他就郑重的把这张画收藏了起来,犹如宝贝。
陆小凤问:“从一开始到最后,你始终没见过那个女人的样子么?”
画鬼丁天道:“其实我见到了,我想那个女人肯定以为我没有见到她。”
做为一个杰出的画师,眼光的锐利非同一般,能瞧到很多常人见不到的事物。况且,画鬼丁天也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内功高手,隔开几百米也能看到树枝上有一条毛虫在爬。
陆小凤道:“她应该一直没回来找你,听你评画吧!”
“是的!”
因为,画一直就保存在这里,没有被拿回去。画鬼丁天收起了画,其实陆小凤早已经看得意兴阑珊,不想再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