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太阳火红,很像一个生铁做的大球刚被人烧热变色。
它高悬在碧蓝色的天上,就像火球已被人放到一块蓝布上,气氛跟局面,都变得剑拔弩张。
即使是那么一点的火星,不小心落在布面――
布面也会立刻就被烫出一个洞来,接着,窜起的火苗就飞快往洞边蔓延。布面有多少烧多少,整块布也能一下全烧了。
此时,当空日照,炎日!
大地被疯狂烤着,眼看会马上生出火。火天一色,天地一色,那似乎才是最自然的结局。
午后的空气实在很闷热,多到无数的蝉,一只只都无聊的爬向树顶,纷纷玩命去鸣叫。
一片树林,有个人走在里面,他穿了一身墨绿色的衣裳。
当一个绿衣人走在一片生长得茂密的林子里,那么不管白天黑夜,普通人都看不清他的行踪。
要是真的有人能够看清,也就不会是普通人。
眼力那么超级的人,在世上是极少数,很难会遇见一个。
这个绿衣人,突然跳到林子的上空,身形像一只大鹰,所以,无意中完全暴露了行迹。
他跳到半空中,其实为了去抓一只扁毛畜生――乌鸦。
鸟的视力都很好,就算在高空快速飞翔,它们也能一下找到细小的虫子,然后去啄来吃。
那一只毛光羽滑的乌鸦从开始到现在,就一直在绿衣人的头顶,展翼绕圈子,还呱呱大叫着。
它把绿衣人当成一条硕大的肥青虫了,又似乎很疑惑。毕竟食物大得超乎它的想象,它只好迟疑着没有行动。
绿衣人却听到不耐烦了起来,一个纵身上去,先发制敌,又很快落回地面。
这个地方,无疑很偏僻。如此看来,这个绿衣人在目前的行动,并不需要太多的外人知道。
被抓住的乌鸦还活着,仍然想着去张开嘴,却已发不出怪叫。因为,在嘴上被绑了一条细长的红绳子。
那绿衣人也没有把它随手捏死,他认为自己还没有剥夺生命的权利。他抓住它的真正原因,是不想被什么人通过它的异常,而发现他所在。
在老鸦嘴上系着的红绳子,是绿衣人从一节树枝上取下的,在他的手里展开着一张字条:城外朝南八里有树林,某处红绳!
约他的人,无疑是想在这里见面。
绿衣人觉得周围再没什么困扰,没了鸟叫的噪音,他感觉天也不是那么热了。
――红日好像已沉入碧海中,热力被蒸发掉不少。
树林里本来就比外面要凉快得多,他向四周打量一眼,觉得这个地方选得还不错。大热天能在这里等人,也算是惬意。
绿衣人一脸的清秀,在他颊上有意无意会露出两个小酒窝,嘴唇看上去很是性感,也不知是否搽了胭脂。
这个人是男是女?
这个时候,绿衣人探出一只手,忽然就往脸上用力一搽又一抹,撕掉一层肉皮,薄如蝉翼。
那个不知是男是女的相貌,已一下变了样,阴阳怪气换得帅气无双。
目如天星、鼻如玉雕,两撇胡子长得几乎就跟一对眉毛一模一样,一种非常独特的男人味。
――那是标志性的男人味,陆小凤!陆小凤总算长舒了一口气,他觉得,一个人只有做自己,才会真正轻松愉快!
人间有凤凰――
实际上,凤凰以及凤的凰,那是彼此完全不一样的一对。
陆小凤的名字是凤,根本不是凰。
所以,陆小凤是相当讨厌手里那一张人皮面具,毕竟好好的,为什么要有女人味?到底怎么做出来的?
或许,面具本身也没问题,有问题的只是那个给了他面具的人。
好好的,怎么就给了他一张不男不女的面具?这样的面具,太悲剧了。
换成一个脆弱点的人,如果戴上它一段时间,心灵肯定就蒙上厚厚阴影的。这脆弱的人,还会惨到不能确定自己男女,最后甚至挥刀自宫……
这个面具,完全就是杯具,容易令人脆弱起来。
陆小凤决定了,只要自己有空,就得好好问一问这个人。
现在,他就跟这个人约在这里见面。
树林中不远处一栋木屋,一个宽脸粗眉毛有一双大手的汉子,正静静坐在里面。
这个汉子,两眼愣愣望着一杯茶水出神,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他是在喝茶?不像,因为在他面前桌上还放着很多杂物,针线、面团、布片、毛发、染料等等,其它还有太多叫不上名字的东西。
在这一堆东西面前忙活了太久,也许渐渐失去了耐性,这时,他连那杯茶也懒得去看了。
汉子长长吁了一口气,把背靠在椅子上:“陆小鸟,他应该到了吧?也许还等了很久。”
一想到陆小凤在那个地方等得那么的辛苦,汉子便似乎开心了起来,在嘴角泛起一丝诡笑。
于是,他又能安心端坐了。
“摘星大爷,还要弹首乐曲给你听么?”
汉子身后站着两个艳丽女人,一个抱着琵琶,另一个手端木琴,这是他专门找来侍侯自己的青楼艺伎。
她们一直站在那里,是因为屋子里没地方坐。
这里毕竟是城外,不过是个临时的落脚地。所以“摘星大爷”的准备好像并不充足,一切都是太仓卒了。
“摘星大爷”,自然就是偷王司空摘星。
(二)
司空摘星面前的那张桌子很大,上面除了堆放刚才看见的那些怪东西,还放着一壶绿茶、两盘点心。
司空摘星只是一本正经喝了一小壶的茶水,没有去碰那些点心。
很多人知道:谗嘴,是一种由小孩子的幼稚心态表现出来的行为,那只能是小孩子的一种专利。
点心色香诱人,一定可口。
可司空摘星自己认为,他并不是没有心情去尝,也不是因为东西不好吃,而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喜欢吃点心。
虽然有时候,他也会跟一个孩童一般天真,但绝不会表现在吃点心这一方面。
司空摘星确实就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会有一点伤脑筋的心事。现在,听艺伎甲那么一问,他便郑重点一点头,示意艺伎甲可以开始弹木琴了。
然后司空摘星在唱歌,唱的是一首儿歌:
“宝宝我不哭,
阿姨不喜欢哭鼻子,
我不哭,阿姨给我糖吃!
我要吃,因为我爱吃,
阿姨给我吃,
阿姨说宝宝吃,我就吃。
真好吃,吃了我还要吃,
阿姨不给我又哭。
宝宝我不哭,阿姨不喜欢……”
看上去,即使是天立刻塌了下来,也不能破坏他这时候的好心情。
这首歌,也许是他自己顺口编的,也许是他早就唱熟了的。他逼紧了喉咙唱出来的声音,令人不敢恭维。
司空摘星哇哇怪叫着,五音不全大声的唱完。自己感觉那是一气呵成,节奏如高山流水,错落有致,比以前进步好一大步。
一个天才在表演,没人欣赏的话,就会令这个天才自己也感到很无聊、很无奈。
他让喉咙休息下来,难觅知音一般的寂寞、又无比的痛苦,忽然表情哀伤长叹了口气。
歌已唱不下去,司空摘星心里发慌!
在他身边,一直都站那里的两个艺伎,刚刚听了绝世一唱,脸上却都现出了惊骇欲绝的神色,几乎丢下一切、掉头狂跑。
她们绝没想到,眼前这个摘星大爷,发出了如此难听的声音来。
就是他,首当其冲!只凭一张嘴巴,便发出天底下第一不能入耳的噪音。
那个声音,犹如屋檐上一只孤伶伶的老鸦在叫丧;又像一只大公鸡正在发情,却被对象狠狠抛弃,最后鸣出冲天啼声!
她们想拼命去捂上耳朵,又怕失礼会赚不到工钱,只能傻呆呆的等那个恐怖怪叫结束。
好不容易,摘星大爷好像唱完了,哓哓歌声骇人的用劲饶梁三圈后,自己消失了!
但最可怕的是,摘星大爷却又扭头朝她们灿烂一笑,意犹未尽:“怎么样,你们说,好听不?”
这个摘星大爷的脸皮真是厚到了家,自然是比城墙厚,恐怕比他自己的屁股也要厚。于是,她们认为,自己在今夜里是必须发噩梦了。
她们一起在颤抖,并非因为小女人的某种感动,而是因为,她们很怕自己又在梦里面见到一头午夜人狼,在青面獠牙叫月。
“啪!”“啪!”响声。
是掌声!谁在鼓掌?
随着掌声,是话声:“没想到一代偷王也有这么好的歌喉,不去卖唱实在是可惜了,令人扼腕啊!”
说话的人,从小木屋的门外走进来,陆小凤!
(三)
陆小凤没有在刚才那个地方死等,他在林子里四处走了下,就很快发现了这里。
司空摘星一见到他,便笑嘻嘻的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两撇胡子。在他唇上,居然也留起了两道漆黑色的小胡子。
不过,小胡子只像鼠须不像眉毛,男人味不足,猥琐有余。个性没有,仿冒嫌疑太大。
司空摘星眨眼道:“这个好歌,我也不是不要钱就唱出来让你听的。”
陆小凤奇怪问:“为什么?”
司空摘星道:“听我唱歌的代价,就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拿走那张人皮面具!”
听到这里,陆小凤叹了一下:“是么?原因很坏。”
什么坏原因?司空摘星在挥手,请那两个青楼艺伎先走出外面。
他坐到陆小凤的对面,摸了摸额头等着听,陆小凤开口说的第一句就是:“王鹤已死!”
司空摘星喃喃道:“鹤步山庄,那个老庄主王鹤?”
陆小凤在点头,这是武林中的一个损失,王鹤毕竟是一代豪侠。
他又道:“我是得到王鹤好友蛇行客的飞鸽血书,才知道的。”
这会司空摘星并没说话,他不想去插嘴打断陆小凤,因为知道陆小凤肯定还有下文。
陆小凤续道:“蛇行客在血书里写,杀他的人是太行山长须客,王鹤之子有勾结嫌疑。”
司空摘星不由得动容,忍不住开了口:“那个小子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不是吃里扒外么?”
陆小凤道:“这个疑问自然是最大关键,还有个疑问由长须客引起,来自另一个很意外的消息。”
司空摘星又开口:“什么消息?”
陆小凤道:“来自花满楼,最近他曾跟我偶然提起,他与西门吹雪在龙头客栈会面前,就遇到太行山长须客正跟铁雨楼的黑袍仙在一起。”
他说到这里,司空摘星自然已明白大部分。
王鹤的生前好友,以及花满楼,由这两个人分别提供的消息,能展开一条线――
王鹤之子,长须客,铁雨楼。
而这三个方面能联系到一起,主要是从中间“长须客”延伸出来的,两个头才有了某种关系。
所有的疑问,绝对都在那上面。
陆小凤道:“关于王鹤的死,铁雨楼既然也有嫌疑,那么我就从黑袍仙那里入手,深入铁雨楼。”
司空摘星总算知道,陆小凤拿走那张面具的原因――
深入铁雨楼,也只能这么做了;因为去蒙面偷听的话,显得太随机,收获就不会大。
他哈哈大笑:“难怪你还叫我去铁雨楼偷了一箱黄金出来,对了,那又是什么用途?”
陆小凤马上道:“我还了回去。”
司空摘星一呆,十分不解:“我偷出来,你又弄回去,这是干什么,不是明显的脱裤子放屁么?”
陆小凤又道:“我就在黑袍仙面前还回去的,他看起来还很高兴,赞我大方。”
司空摘星似乎更愕然了:“贼赃,还要这么明目张胆的――”
才说到这里,他却陡然明白了什么。
“哈哈!陆小鸡,你这个老家伙借花献佛,自己是个铁公鸡一毛不拔!顺风顺水还得人情。”
这时,陆小凤看着桌子上面手感光溜溜的茶杯,好象是看到了老实和尚那个发着光的光头……
老实和尚,今又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