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在洪门总堂大谈一番救国救民的大道理后,袁思凯自己陷入迷茫,他也不知道接下来的历史到底会怎么继续。太平天国的老路,他不愿意走,况且洪门虽已统一,但其中多是江湖人士和流氓,明朝灭亡两百多年,加上清廷多年的打击,洪门在民众中力量很微弱;像孙中山那样组建政党宣传革命,时机又不成熟。“枪杆子里出政权”,这句话袁思凯内心十分赞同,想来想去,比较现实一点,还是得借助于袁世凯的身份,先建立自己的军队。
当时的袁思凯,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这段时间,太多的腥风血雨,让他的内心变得十分脆弱。暂时正处于意志薄弱的阶段,袁思凯突然想起容蓉来。他很喜欢和容蓉交谈,无拘无束。这位知识丰富、有才智且高贵的女孩,她的一颦一笑成了他精神的依托。
那天上午,苏云见袁思凯好似闷闷不乐,便过去温柔问道:“堂主,你是不是想家了,想的话就回去看看吧。我去袁府送信时,那里并没有什么异常。”
“是么?”袁思凯仔细一想,也对,知道自己身份的军官被刘永福飞镖杀死,没人知道是谁上台打擂。想到这里,袁思凯心里极为兴奋,忍不住在苏云脸上亲了一口,变回原来的面目,一路飞奔回到袁府。
袁保恒见到袁思凯,大为光火,马上质问他这段时间到哪里去了。
“侄儿想念南京的朋友和故地,一时贪玩,和他们去雨花台闲逛……”袁思凯低下头,编了一个谎言。
“和哪些朋友?都去了哪些地方,每个地方逗留几日?细细说来。”袁保恒沉着脸,刨根问底。
“这个,不能说得太细……”袁思凯没想到袁保恒会诘问,他对南京并不熟悉,一时无语以对。
“你莫不是闯了什么祸事?”袁保恒见他神色慌张,大怒道:“我平日最讨厌小孩子家不诚实!”
“侄儿上台打擂,打败了一位残害我同胞的日本相扑高手,后来他…”
“后来他怎么样了?”
“自杀了。”袁思凯吞吞吐吐地说:“侄儿怕连累叔父,所以跑到南京躲避。”袁思凯觉得这个理由更有说服力,而且应该不算什么大事,便把当时打擂的经过说了一遍,至于后面的事当然一概省略。
“原来是这样,难怪你这么久不回来。这么说,那个上台打擂的少年就是你。”袁保恒听说过这件事,他倒是通情达理,想了一会,对袁思凯说道:“这件事情,你没多大过错。一时年轻气盛,教训一下狂妄自大的倭人,是应该的。他虽是自杀,但瞒是瞒不过的,在场的还有清兵,官府迟早会查到你头上。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把事情详细说清楚,应该没事。”
“见谁?”袁思凯好奇地问。
“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李大人,涉外的事情,他可以做主。我曾在他府上当过差,到时候求求情。”袁保恒心里其实在暗自高兴,这个侄儿连日本相扑高手都能打败,又过目不忘,是个文武全才,看来我老袁家总算是后继有人,当初把他从老家带到京城来是对的。
袁保恒带着袁思凯一连去李府询问了三五次,李鸿章都不在。在袁思凯的书房,袁保恒私下对袁思凯说道:“看来时运不济,我原本打算马上向李大人推荐你的,看来现在不是时候。”
“为什么不是时候?”袁思凯问道。
“小孩子家,不要乱问。”袁保恒皱眉道。
“莫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侄儿回京的路上,听说当今皇上出了事。”袁思凯见袁保恒的神色不对,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
“啊?这件事从坊间也有传闻?也是,宫里御医人多嘴杂。”袁保恒见瞒不住,便把同治皇帝得天花的事情告诉了袁思凯。
“皇上得天花??”袁思凯大惊道。他心里想,“这种下三烂的理由慈禧也编得出来,看来同治皇帝凶多吉少了,阿鲁特皇后估计也命不久矣。”
“听说是去八大胡同的青楼里染上的,皇上已多日不上朝了。你年纪轻轻,不要迷恋那些风尘女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袁保恒趁机教育起袁思凯,给他讲了一大堆道理。
不知不觉过了一些时日,那天上午袁思凯百无聊赖,在书房翻看完卢梭的《社会契约论》和《忏悔录》,又把罗宾斯的1783年的《炮兵专业理论》和吉贝尔的《战术概论》温习了一遍。这时,袁保恒很高兴地推门进来,李鸿章要见他们了。
袁思凯跟着叔父惴惴不安地进了李府。李鸿章府邸,是典型的古典中式风格的大院。雄壮威武的石狮立在门前,一对大大的黄铜叩门显出主人的肃穆和庄重。
“小午,你们坐。”李鸿章面色从容,正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他直呼袁保恒的字,可见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袁思凯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赫赫有名的历史人物,只见他身材高大,翰林院养就的儒雅气质,外加洋务运动历练出来的翩翩风度,帅气夺人。以他为领袖,由淮军将领、幕僚以及一批志同道合的官僚组成的淮系集团,是当时实力最强的一个洋务派集团,袁思凯对他不胜钦羡。
“早闻袁府有位少年才俊,遍访京城都找不到一位合适的老师呀。可考取过什么功名?”李鸿章并没大官的架子,亲切地问,口气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切。
“恕小侄无礼,我自小学习拳法剑术,留心时事,好读兵书,立志像李大人那样做个大丈夫,效命疆场,安内攘外,不愿龌龊久困笔砚间,博取什么科举功名。”袁思凯答道。
“哦,贤侄有这等雄心壮志,甚为可嘉!”李鸿章笑道。
“禀大人,侄儿闲时常作军事论说,谈练兵以及安内攘外之策,卑职也颇为赞赏,袁家嗣武有人,亦可略慰。”袁保恒说道,“只是他年少莽撞,前些日子,还上台打擂,致使一个日本相扑高手自裁。”
“噢,那事竟是令侄所为,真是少年英雄。”李鸿章惊叹。
“故卑职今日带他前来贵府负荆请罪。”袁保恒跪到地上,惶恐说道。
“起来说话吧。倭人来我泱泱中华挑衅,贤侄出手教训,也是理所当然,何罪之有。最近倭人还因琉球国的事情跟朝廷交涉,总理衙门都压着,并不理会。”李鸿章说道。原来当时清政府并没把小日本放在眼里,以为就是一个东瀛岛国,不足为患。
“那就有赖李大人作主。”袁保恒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贤侄对军事方面有造诣,不妨说来听听。”李鸿章故意要考袁思凯。
“现在大清东边日本对台湾琉球虎视眈眈,南边法国人起兵越南,西边英国对西藏图谋不轨,北边沙俄对新疆觊觎已久,国家处处受人欺凌,主要在于没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尤其是海军。”袁思凯说道。
李鸿章听了点点头,品一口茶示意他继续谈下去。
“军队的强弱主要体现在编制管理和军需装备上。但更重要的,是思想战术。李大人的淮军和旧式军队相比,装备有西洋火器,管理上也采用了现代军队的一些管理方略,但我们的战术观念,和西洋国家差距仍然很大。”
李鸿章赞许地点了点头,,他仿佛在袁思凯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我也读过一些西洋兵书。比如克劳塞维茨,他的地位相当于中国的孙子。他说过,战争是以剑代笔的政治,目的就是消灭敌人,包括物质力量和精神力量两个方面。武器不过是刀柄,精神的原因和结果才是真正锋利的刀刃。战略上最重要而又最简单的准则是集中优势兵力,进攻中含有防御因素,防御中也含有进攻因素。”
这一番话,让李鸿章对眼前这位年轻后生大为佩服,自己多年领兵打仗,对军队的了解似乎也不比他多,心中对他多了几分喜爱,于是问道:“袁贤侄现在在哪高就?”
“小侄赋闲在家,用功读书。”袁保恒答道。
“如不嫌弃,让他来我府上帮忙吧。昔我从师文正公,老翁善教,获益匪浅。今观贤侄天资不凡,略加调教,将来建树非凡,或竟青出于蓝也未可知。”李鸿章说道。文正公乃指的是曾国藩,谥号文正。当年曾国藩招李鸿章入营襄助,积极主动,多有栽培。
“侄儿还不跪谢李公大恩。”袁保恒提醒道。袁思凯也很识趣,马上跪下行礼。
“现在英国人在云南蠢蠢欲动,朝廷又逢多事之秋,我准备派你前往云南。你需要些什么,尽管开口。”李鸿章看袁思凯才高气盛,相好生栽培他一番,但又怕他只会纸上谈兵,好讲虚夸大言以哗众取宠,所以想派他出去历练。
“啊?英国人觊觎云南?”袁思凯没有听说过。
“据情报称,英国人企图以印度、缅甸为基础,打开中国的西南大门,霸占中国西南各省,把侵占的东南亚各地连成一片。英军上校柏郎率兵已由缅甸入云南,驻北京使馆的翻译马嘉里已前往迎接。这个消息不知道是真是假。现在朝廷又处于非常时期,我无一兵一卒给你。你可愿意去云南一探虚实?”李鸿章问道。
“非常时期?恐怕同治皇帝要出事了。”袁思凯暗想,“李鸿章现在明显是在考验自己,如果多要了东西,恐怕显不出自己的本事。”他想了想说道:“在下只需十套淮军铠甲和西洋火器。”
“好,当年太祖靠十三套铠甲起兵,今天你只需十套装备,壮志可嘉。我给你写一封推荐信。对了,还有一个字送你,即刻赶往云南。”说完,李鸿章递给袁思凯两张宣纸,上面墨迹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