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事业的草创阶段、彼此一无所有的时候,朋友之间往往关系很铁,肝胆相照,乃至誓同生死;但一有了些许成就,财富、权势像个样子了,往往又会因为分配不均而翻脸,以至火并。甚至亲兄弟也莫不如此,君不见玄武门前动刀枪,哭爹的哭爹,喊娘的喊娘。
就在才打下滁州未及一个月的时候,彭大、赵均用那边就打发了人来敦促朱同志分兵去把守盱泗,以为濠州屏障。不过如今朱同志腰杆子硬了,不会再看别人脸色行事,他见彭、赵二人“鲁暴浅谋” ,不可与之共事,便一味推脱着拒绝前往。
还没过几天,北边就又传来消息说彭、赵二王居然火并开了,战士多死,结果彭大也被毙命了。现在只剩下个鹊巢鸠占的老赵把持着濠州的军政事宜,他阴狠残暴,日甚一日,郭大帅在那边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
朱同志害怕老郭有个三长两短,就赶忙派人去到老赵那里说和,一边是讲大道理,说什么唇亡齿寒云云;一边也小露一下獠牙,让老赵知道他姓朱的可不是那好耍的。
这老赵自然不是傻子,他听闻自打进占了滁州之后,这朱小伙的队伍是越发壮大了,可胡来不得,所以他才一改对老郭的打压、逼迫态度,拿老郭当盘菜了。朱同志却还不放心老丈人,又贿赂了老赵身边的人,这样才让老郭彻底跳出了那赵佛爷的手心。
很快,老郭就领着所部的万余人马来到了滁州落脚。
还没坐下喝杯茶,老郭就急不可耐地在女婿的陪同下检阅了队伍,只见这支三万多人的队伍号令严明、军容整肃,看得老郭心里真是乐开了花,他不禁喜曰:“咱这家底可越发厚实了,哈哈!”
不过这老郭是越活越糊涂了,他不仅不记着女婿的好,反而在儿子、小舅子等人的挑拨下,猜忌起女婿来。当然,谁都看得出这朱同志的风格、想法越来越大胆,日久必非池中之物,老郭再傻也不能由着外姓人胡来。
才到滁州一个月时,老郭就迫不及待地把女婿身边一干有些能力的人都划拉到自己那边去了,朱同志也不吭气,偏就由着老丈人的性子。老郭又要来挖李善长,偏这老李就是不给面子,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跑到朱同志那里“哭诉”。
老李这是在帮朱老大推卸责任,可是朱同志生平最见不得这些婆婆妈妈,他要老李配合一下:“哭啥子嘛,元帅既叫先生去,先生便去就是了!咱这边也不好留先生!”
这老李心想: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儿啊,我想过去就过去、想回来就回来,这单单是你们的家事吗?我若依着老郭,岂不是玷污了俺老李的政治清白,晓得吧?!就算是让我逗郭大帅玩,我一把年纪了也没那个兴致,更没那个精力。所以,这老李说什么也不去,很久之后,老郭又来第二次招呼他,老李仍旧不为所动,事情也就只好告一段落。
也自是打那以后,前线总指挥的一应差遣,都落不到朱同志头上了。他这辛苦收编的队伍、开创的局面,倒让老郭捡了现成的,偏自己连股权都没有,说踢就给踢了,成了韩信一般的冤大头。
不过这朱同志平素隐忍惯了,他对老郭并无半句怨言,虽然老郭愈加疏远他,可他待老丈人却愈发恭谨有礼了。守得月开见月明,大乱之世,英雄还真不愁用武之地。
一段日子之后,有一股元兵来围攻滁州。这时,队伍里突然冒出一个姓任的家伙,他一向嫉妒朱同志的功劳,于是就在老郭面前诋毁朱同志,说什么每次出战朱同志都不尽全力,全是仗着“诡诈”才侥幸取胜的。
本来,一个人“诡诈”这即使不算优点,也算是特长,黑猫白猫能逮到老鼠就是好猫,何况人家朱女婿那叫“足智多谋”。可是这老郭不同,他一贯认为:好汉在江湖上混靠的都是真功夫,比的都是谁更爷们儿!所以,“诡诈”在郭大侠眼中就莫名其妙地成了缺陷。
于是,任某的话老郭便信以为真,他要好好看看女婿的底。因此,他便命令那任某与朱女婿一齐出城迎敌。
结果,那姓任的还没出城几步,就被敌人射得逃了回来。以前还没什么,如今机会来了,朱女婿更需要表现一下自己了――是的,要在领导面前好好表现,要在关键场合好好表现,以收事半功倍之效。
如此,本来身手并不太出彩的朱女婿这回豁出去了,但见他一马当先,义无返顾地杀向了敌人。他手下的弟兄们也个个不甘示弱,与元军顿时混战成了一团。虽然元军数量众多,但将士战心不固、贪生怕死,一遇上强劲的对手,就要全线动摇。结果,朱女婿便领着兄弟们奋勇向前,力透敌阵,直到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
“咱元璋大有岳武穆之风也!”老郭在城上看得过瘾,于是不禁慨叹道。
待到女婿优哉游哉地得胜而归时,身上却完好无损。老郭见了,真是又感叹又羞愧。
显然,此战得胜那是绝非偶然,也算不上太冒险,因为朱同志一向莫不如此:每次与敌人交战时,他无不智勇奋出,常常身先士卒,故而深得人心,以至一路所向披靡。而勇武之外,朱同志还格外的细心和敏感,洞察力那是相当了得。
有一次他带着三百人出城准备奇袭敌人,半路上他突然听见鹁鸽在天上飞的声音,又见有箭只从天空坠落①。难不成是有内奸泄露了自己的行踪?朱同志很纳闷,于是赶紧就带着队伍回来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搞不好就是丢性命的大事。果然,他们走了还没一会,就有大队元军包抄而来,他们没有发现目标便回去了。可不是虚惊一场!
另外,但凡军中有所缴获,朱同志盖不拿取,除了分给麾下的将领们外,其余的便都送到了老丈人那里。可是这老郭偏还嫌少,不够他再拿去分的,于是搞得心里怏怏不乐;有人就专门挑这节骨眼儿去说朱同志的坏话,所以这老郭愈发气愤难平。
好在这马大脚心里跟明镜似的,以后再有将士送来战利品之类,她就留下,然后再一概送到养母张氏那里;这张夫人一高兴,自然少不得要在老郭跟前说些重八两口子的好话。再加上马大脚一向小心服侍二老,由此老郭与女婿之间的嫌隙才越发淡去。
也许老郭会想:如果自己还那么着恩将仇报,忍心加害女婿,那他便不算是个好汉、不算是个爷们儿了,从此江湖上也就人人不齿有个什么狗屁“郭大侠”了。
① 鹁鸽是一种家养的鸽子。此处可能是报信的鸽子,而飞箭则可能是专门去射鸽子的,因为这鸽子未必训练有素,晓得何处该停留,得让它“硬着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