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后七八天,一艘小小的船从蕲春抵达夏口:庞统的家人终于到了。虽然那个时候我还在忙盐行的事情,但好奇心八卦心作怪,我还是第一时间前去观望。
那天早上我赶到待客的前厅时,庞统一家人刚刚才到厅里坐下。刘备老大的府上大家都随便惯了,所以这会儿已经有三个丫头在门外不甚隐蔽地围观,还在小声议论。我也跟在一旁往厅里望去。只见坐在最外面的是一对四十来岁的夫妇,面容衣着皆是朴素,两人身边站着两个家丁。他们几人后面端坐着一位少妇,看上去二十五,六的样子。她长得和庞统还有几分夫妻相,一般得细瘦,那腰估计用汉朝的尺量都只有两尺!和庞统一样,她的五官深邃,鼻梁高挺,眉毛修长,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像大理石雕像一般白皙而英朗;虽然按照中国古时的审美可能算不上多漂亮,但是看着真舒服。她牵着一个六七岁,眉眼间和庞统非常像的小男孩,身边还站着一个束了头发,但还未及弱冠的少年,也是和庞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咦?我顿时奇怪了。庞统今年刚刚三十,他的妻子还要年轻不少,怎么就生出了一个十五六的儿子?
我还正想着,庞统已经匆匆赶到了。在门口他像赶小动物一般嘘走了围观的一众人等。我正灰溜溜地打算跟着走人,却听庞统笑道,“贺小姐既然来了,便进来一见便是。今晚恐还要麻烦贺小姐同拙荆去见过几位夫人。”
我忙点头跟了进去。庞统才刚走进门,那个小孩子就挣脱母亲的手,直扑到庞统怀里,大声叫道,“爹,爹!”
庞统大笑,一把抱起小鬼,说道,“几个月不见,便这般高了!”
小鬼忙不迭地点头。我忍不住笑着问道,“看来张苞,关兴他们又多了一个玩伴。阿宏今年几岁了?”熟读庞统传的我当然知道他家儿子叫庞宏,字巨师。我看着可爱的小鬼,一心只是想笑,都没注意自己在说什么,‘阿宏’便直接叫出口了。
其他人倒也罢了,庞统却一下听出了问题,于是便挑眉头看我,几分戏谑地说,“小姐果然无所不知。”
“庞先生不是和我说过几次阿宏的事情么?”我故意装疯卖傻。
庞统的眉毛又挑高了几分,却只是说,“统这个幼弟,当是没提起过了?”
我汗。“那个,说过的吧,”我抹着额头冷汗小心答道,“不过…不好意思,想不起来名字了。”
庞统呵呵笑着撇了自家弟弟一眼,于是那个少年便走近些,认真一礼,说道,“小子庞林。”
我也忙见礼。庞统终于不再纠结我是如何知道他儿子名字的问题了,只是把我介绍给他的家人。那对中年夫妇是庞统家的管家,七叔和张姨,全名不可考。至于那位少妇自然是庞统的妻子了,姓吴名雁。当庞统说出她的名字时,我顿时寒了,少不得问道,“难道吴雁不是你的表妹?”
庞统就不答话了,哈哈大笑,笑得我额头冷汗直冒。还是吴雁很客气地对我解释道,“妾身家父乃士元母弟;吾二人本是表亲。”
混帐混帐!我少不了在肚子里腹诽半天。这事早不告诉我,害得我装了一回庞夫人还不自知,可恶啊!虽然我也不知道告诉我又会有什么区别(性命攸关的时候实在没法担心别的嘛),不过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很怨念,尤其是如今看着庞统笑得停不下来的时候!
介绍完毕,庞统仍然去忙活他的,我陪着吴雁还有两个小鬼去见府里的众人。庞宏一开始还有些拘束,结果被张苞说了一句“竟像个妹妹一样”,然后就发飙打成一团了。倒是庞林,没有同龄人,反而根本放不开来,被糜夫人夸奖了几句后更是脸红得更是厉害,最后我好心地把他给打发走了。
我一直对庞统家人很好奇,于是这些日子常找吴雁吹牛聊聊家常。原来庞统母亲是江夏大族吴家的长女;吴家和襄阳关系密切,除了长女嫁了庞统,另外两个女儿也分别嫁入蔡家和伊家。其实吴家一直在考虑迁居北上襄阳一代,但是由于在江夏还有不少产业,也就没下真决心搬。没想到有这么一次江夏拉锯战中荆州失利,蕲春就变成了孙吴领地。那个当口庞统一家也在蕲春探亲,被困于城中。周瑜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庞统的处境,就正好借这个机会逼他出仕江东。
我听了之后直呼惊险,又忍不住编排周瑜道,“这个家伙,简直抢人抢出习惯来了;男的女的都不放过!不过现在他是真地放行了?雁姐的父母兄弟都还在蕲春,岂不是有些危险?”
吴雁几分惊讶,几分好笑地看着我,最后摇头道,“听士元言,他与周都督有约;周都督何等人物,想来不致公然赖账,又来为难吴家。”
“那么雁姐家人不想搬到这边来?”
吴雁迟疑了片刻,最后说,“士元说了,倒还是都迁过来才能放心。本来吴家在江夏还有些产业,如今鄂县的石炭山已弃,也没有太多舍不得的。”
“就是,还是搬过来安心一些…”我说,却突然心里一动,终于反应过来吴雁刚才说的话,“等等,你说什么,石炭山?”
汉朝说的石炭便是煤了。这几个月,我发现三国时期煤的利用率还真不低。有不少铁匠铜匠和砖瓦窑都是烧煤的。不过江夏的煤价仿佛二十一世纪的石油期货市场――那叫一个诡异,起伏的速度曾几度让我怀疑有人在里面炒作。而现今夏口极缺煤,几乎所有曾经烧煤的作坊这近一年来都改烧柴和木炭,就剩下做高端刀剑的张家铁铺还在用煤。我和张家铁铺的人聊过:他们用的煤都是“进口货”,要么来自蜀中,要么来自汝南;价钱么,一斤煤球抵两斤猪肉,而上好的大块煤则是煤球价格的两倍。煤奇货可居实在是一件头疼的事情:上好的燃料不能用,得到处找柴火,岂不是痛苦。我正准备这两天尽快调查出离江夏最近的货源,不想这就送上门来了?
“石炭应该很好卖吧?”我又问道,“为什么雁姐家里不做这笔生意了?难不成石炭都开采完了?”
吴雁叹着点头道,“当初售石炭能月入十万余钱,但是个生意人,若非情不得已,又怎愿意弃了。只是蕲春易主之后,鄂县却仍在刘荆州治下;吴家又被看得紧,不能随意出入,如此一来却也不得不弃。”
“不过现在鄂县不是在孙将军手中么?”
吴雁答道,“后来鄂县也并入江东,只是相隔太久,石炭山荒废,要重开也是不易。更何况家父执着于荆州,颇不愿为江东效力,也就不再提了。”
“要提,怎么能不提?”我几分兴奋地跳了起来,“其实这两天我一直在为石炭的事情发愁;江夏奇缺石炭,如今冶金都跟着荒废。雁姐,我们想想办法,让吴家重开鄂县的石炭山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