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赵云一听说张鲁发令叫马超回阳平关,晚上便溜到驿馆见荀谌。我们到的时候,荀谌正对着满桌案的竹签出神。我愣了一愣,尽管气氛沉重却也忍不住打趣道,“荀先生,难不成你还在占卜?”
荀谌微微一笑,尽管这笑容都显着几分严肃,不同于他平日里的轻松自若。他收起所有的竹签都放在一个竹筒里,然后将竹筒递到我面前。“贺小姐何不求上一卦?”
“啊?占卜不是用铜钱,什么时候变成竹签了?难道求签是你发明的?”我嘀咕着,随手抽了一支竹签。
“念,”荀谌吩咐道。
“占南郑城,”我念道,然后无法不对着这四个字莫名其妙。我忍不住问道,“荀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荀谌又沉默半晌,突然将竹签全部倒在案上,然后拿起其中三支举到我们面前。只见那三支签上分别是“叛”,“逃”,“顺”三字。
“如今张公向曹相使者示好,又招马孟起回阳平关,他可应对不过三事;”荀谌解释道,“一是忍气吞声,尊令行事;二是就此逃亡,另投他人;三则是杀回南郑,威逼张公不得与邺城结盟。若是马孟起另投他人,他也只能投葭萌关的主公;如此,就算不足以和汉中修好,但凭马孟起来投一事,也可叫成都见疑,叫刘季玉先下手,给主公伐益州的理由。若是马孟起忍气吞声,听令退兵,也无甚难处;前有主公节节退让,捉放杨监军,又有马孟起突然退兵,再有永年,孝直在成都周旋,离间亦非难事。”说着,荀谌将“逃”,“顺”两支签放回竹筒中,将最后一直“叛”放在矮案的左面。
“若是马孟起反叛,领兵来攻,倒叫吾等左右为难,”荀谌沉声道,顿了顿,突然问我道,“凭小姐对马将军的认识,小姐以为他会如何行事。”
我想了半晌,终于摇道,“他不会逃的;毕竟他从弟还在南郑城中。除非马岱能逃出南郑城中和马孟起会师,或许他们还有可能一起逃离汉中去投主公。至于尊令行事,那更不可能。张鲁见了曹操的使者便突然让马超退兵至阳平关,马超怎么可能不怀疑?若是我,我也会以为张鲁要拿我的人头去和曹操结盟。”
荀谌盘弄着指间的竹签,良久叹道,“于是他便只能杀回南郑了。”他又顿了顿,又从案上拿起两支竹签;并排放在“叛”签的右侧。这两支签上面写的是“败于阳平关外”和“破阳平关”的字样。
“若是马孟起败于阳平关外,他仍可逃至葭萌关投奔主公;他也只能如此,”荀谌说,“这也罢了,只是届时留在南郑城中的马小将军不免危如累卵;吾等定要助他出城西去,方能安抚马孟起。若是马孟起破了阳平关,却不能一举杀入南郑城,则难免败亡;吾以为,凭着南郑城之坚,马孟起多半要败。”荀谌将一支写着“败”字的签放在“破阳平关”签的右侧,又拿起最后一支我刚才抽出的“占南郑城”的签,却迟迟没有动作。最后他叹道,“若是马孟起真能杀入南郑城,后续如何吾也未曾想透。或许他能逼着张公斩了曹相使者,放弃与邺城结盟的想法,只是之后?张公若有机会,又怎能不除去这可以驱兵逼主的人?又思及张公天师在汉中的民望,马孟起也绝无可能就此鸠占鹊巢。真有那一日,汉中不免大乱。”
荀谌又是低头对着案上摆成树形图的若干竹签沉思许久,最后正色道,“赵将军,贺小姐,如今两位需尽快出城;除了吾身边所用的十数人,其余所有人马必得在明夜之前撤离南郑。”
我和赵云尽是愕然。荀谌也不等我们发问,接着解释道,“马孟起若叛,城防必紧;若叫人识破吾等在南郑城中潜伏人马,张公定要以为吾等不怀好意。贺小姐和马家兄弟颇多交集,只此一样便足叫人道吾等勾结马孟起作乱。但只要两位离开南郑城,马孟起便是叛变败亡,却也不会牵扯到主公。南郑城至葭萌关之间除了阳平关大道,还有一条隐秘且无防守的小路,由定军山南面向西南直至葭萌关。赵将军当暂驻山中,布置人手,刺探马将军和阳平关动静,保证传信。若是马孟起投奔主公,需赖赵将军接应马小将军出城逃奔葭萌关;待时还请赵将军待吾书信,听令行事。若是马孟起败于阳平关和南郑城之间,赵将军的任务不免更艰,需得接应他们兄弟二人西去。”
赵云迟疑地看着荀谌,轻声道,“入汉中前主公曾叮嘱赵云,定要守得荀先生平安。”
“如今若是将军留在城中,只会徒增凶险,”荀谌说,“如今汉川之事危在旦夕;将军任重,望莫要推辞。”
“是,末将领命,”赵云忙抱拳朗声道;他顿了一顿,又问,“若是马将军当真攻破南郑城,云又当如何行事?”
荀谌苦笑道,“这吾也不知。”他沉默了许久,缓缓道,“若马孟起当真能入南郑城,汉中不免大乱。此时若能出手似乎也能争利,只是此事变数太多,也只能待机而行了。吾自会给主公和公安去书信。”
“贺小姐...”荀谌转过头来,看来是想吩咐我些什么,但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走,”我说。还没等荀谌回应我就抢道,“荀先生,南郑外皆是战场,我去哪里都不方便。葭萌关是百战之地;若是主公出兵成都,刘璋定要遣人马攻葭萌关。我一个女孩子家,还有艾草,小姜她们两人,如何呆在葭萌关?我留在南郑到可以帮荀先生些忙。”
荀谌一愣,几乎是苦笑着说道,“以小姐之智,当知葭萌关虽百战之地,如今却远不如南郑城中凶险。赵将军仅领两百人,布置南路已是勉强,决不能再留人在南郑城中。”
“这是自然,”我说,“但我们跟着赵将军也多半要耽误他行事;而留在南郑显然安全得多。再说,我们若是都走,硕大的宅院瞬间就空了,岂不更惹人注意?留下倒能继续遮掩。还有最关键的一点:马家那两兄弟,应该还能听我一言;若他们真能杀入城中,我也可以帮着先生周旋。”
荀谌看了我一眼,斟酌许久,只能长叹一声道,“只望小姐千万千万谨慎,凡是三思而后行,不可太过行险!”
“荀先生,彼此彼此,”我说。
后面两日我便忙着帮赵云一起把他的人马通通偷出城外。虽说只有两百人,但我们仍是不敢大意,将队伍拆成十来队,一点一点化整为零混出城。有些人装成三五十人的大商队,有些人三五个一队,装成卖完菜的农民,花样应有尽有。带到第二日傍晚,府宅里就真只剩下我和艾草,小姜三个女孩子了。
那几日南郑城里当真是平静,就仿佛暴风雨前的波澜不惊一般。我除了在南郑街头晃悠,盯着马岱的府宅,其余时间便都在荀谌那里和他分析我们各方收集的情报。因为见了荀谌的竹签树形图分析方法,我忍不住突发奇想,开始给他解释Gametheory里面常用的收益树形图。他倒也听得兴味盎然。估计他是觉得可以换个思考模式接着算计眼下可能发生的种种和对策也不错,而我总觉得,让他花点心思在学习新事物上,至少能叫他不至于钻了牛角尖。
那日我们正讨论得欢快,突然有人敲门;竟是驿馆的小厮来递访客的名刺。荀谌刚接过名刺,就笑道,“这是邺城官员用的式样,当初在官渡也曾见过。看来是曹丞相的使者来访;却不知是故作风雅还是刺探敌情?”说完这句话,他这才仔细看了看名刺上的名字,然后他的脸色霎那间变得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