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在汉中这些日子我算是练出反应速度来了。虽说荀谌颤抖的声音把我吓得七荤八素,但我仍然飞快反应过来,忙小声问道,“城南驿馆,可是?”我貌似听荀谌说过他侄子住在城中另一间驿馆中,可到底不确定。我现在可没有时间浪费在找地点上,还是问清楚比较好。见荀谌点头,我又道,“先生放心,我一定送他出城;我现在就去请马将军放我出城。”
我推门转回房间中,一边走还一边说,“是,荀先生,几件事我都记下了;我这就去找赵将军。”我走到马超面前,礼道,“马将军,待会儿荀先生去见张公,我需出城去找赵将军;不知马将军可否放我出城?”
马超一愣,随意挥了挥手,说,“小姐请便。”
我忙追了一句,“不知道马将军可否给个令牌什么的,总好让我出城?”
马超貌似几分不耐烦,却仍是摘下腰上挂着的短剑递给我,又道,“此乃超随身佩剑,也曾用此传信发令;小姐拿着它,便不会有超帐下兵马拦你。”
我忙接过短剑,向马超又施一礼,说了一声“多谢将军“,又对荀谌说道,“荀先生放心,我绝不会误了这件事。”
荀谌点了点头,神色是强忍的平静。
我出了郡守府,一路直奔城南的驿馆。尽管心急,我也不敢乱跑,叫街上巡逻的士兵怀疑。到了驿馆,我揪了一个看门的,问出荀谏的房间,然后直扑过去。还未等我敲门,门就“吱呀”一声晃开了。一个三十左右的青年人站在门口;他面如冠玉,容貌清隽,神色平静自若,配上他一身蓝衣鹤髦,几乎飘飘然状若神仙了。就凭他那和荀谌三五分像的样貌,我也立马猜出他就是荀谏。我忍不住肚子里暗骂:我为了你的身家性命都快跑得吐血了,你还在那里装酷!
看见我荀谏明显一愣,一脸的莫名其妙。我匆匆道,“我是你小叔的朋友。如今没时间多说了,赶快收拾东西,我带你出城。你有没有自己的车驾?一共带了多少人?”
荀谏又愣了半天,这才说道,“随行十余人,马匹辎车皆在后院。”
“好,你们收拾着,”我叮嘱道,“尽量轻装,所以重要的文书信印什么拿着,其他的就别管了。我去买吃的;你们收拾好了到后院找我。动作千万快!现在马超还没想起来;等他回过神来谁也无法送你出城了!”
也不管荀谏仍是愕然瞪着我,我已经转身回出。我跑到驿馆对面的铺子买了两大包烙饼和两罐酒,然后直奔后院。我到的时候,荀谏的人已经在准备车驾了。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将食物堆在车里。估计荀谏现在一头雾水,但他也算反应迅速,不过十来分钟就一切准备就绪。
“我们走南门,”我吩咐道,自己直接爬上车。
荀谏和我,还有一个老仆从和一个书童模样的小年轻都坐在车中;一人赶车,车两边还跟了八个刀剑齐备的兵士。没办法,哪个使者出门都至少这个架势啊。我不禁叹了一声;希望有马超的佩剑在,不会有人多问我什么。老天眷顾,当我拿出马超的佩剑,说是要出城为马将军送信,城门的人还真没有多问什么。出了城门,待走出了些距离,我又说道,“我们先顺路往南走个十来里路;从定军山南边绕回北上的路。只要过了南谷口这座城,入了绥阳小谷,你们就可以一路直奔长安。”
马车里静了片刻,突然荀谏说,“刘大小姐就这样放吾等离开?”
我呆了一呆,狐疑地看他。“你叫我什么?”
荀谏笑了笑,说,“赤壁一战,小姐智闯敌营,居然骗过了丞相,救回了凤雏;甚至后来隐约听说,便是凤雏来献联船之计也是出于小姐。丞相事后醒悟,也意识到小姐便是当年邺城中见过的左将军之女。想丞相叱咤一生,大战中却被妇道人家算计,免不了念念不忘。丞相曾在吾等面前提了多次,只叹左将军福泽,生女也可得一谋士。”
我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天,我居然还被曹操惦记着!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我还在胡思乱想,就听见荀谏又问道,“如今左将军联马家军,小姐何故轻易放吾等离去?”
我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吾主和马超…”
荀谌淡然笑道,“谏妄自推断的;不过是想,但凭马将军之能,还不足以如此神速攻入南郑城中,想来定有外援。”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神色肃然地又道,“只是放谏离去,唯恐小姐,还有小叔,都难以向左将军交代。”
“你想死的话和我回去也无妨,”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话说得很强硬,但其实我心中突然就乱了。静了半天,我这才又说道,“其实我还真不该这样骗马超;但是我想,若是先生觉得他能劝住马超,他也不会出此下策。虽然,虽然似乎有些不妥,但无论如何我们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死。我最讨厌有人死在我面前,更别说你是先生的侄子。”
荀谏默然垂首,再没说话。
我一路送他们直到绕过了南谷口,这才要了他们一匹马,独自一人单骑返回南郑城中。我是摸黑回到城中的;本以为今天太晚了估计真叫不开城门,还暗自发愁怎么在外面过一夜,没想到居然有人在城门外侯着我。待我出示了马超的短剑,他们就直接把我送到郡守府了。“送”这字还不足以形容当时的气氛和我心中突然涌出的恐惧;或许“押”字更贴切――我几乎有种被押往刑场的感觉。
马超在前厅里踱步,像一头暴怒的狮子。看见我他直扑了上来,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几乎把我整个人都给拎了起来。“那姓荀的在哪里?!”他咆哮着。
“走,走了…”我很没有底气地说道。
马超盯了我很久,终于冷哼了一声,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小姐是不是以为我很好骗?还是以为我马超就必得买你那份救命之情,所以杀不得你?”
“我…”我摇了摇头,说,“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骗你;可是叫我就这样看着他死在你手里,我真做不到。荀先生看着他长大的,两人亲若兄弟!荀先生十年没见过一个亲人,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难不成还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亲人去死?”
马超只是瞪我,没有说话。倒是马岱走上前来,拉着马超的袖子,低声道,“大哥先请放手。”拉开了马超,他却是严肃地对我说道,“小姐,大哥攻入南郑,为的便是张公伙同曹操,如今唯有斩了曹操使者方能正名;也只有斩了这使者,才能让张公安心吾等并非有意叛他。荀先生和小姐私放了这使者,以公济私,陷吾兄弟与不义,怎对得起吾等?又怎对得起左将军?小姐告诉岱他们一行的去处,此事尚可弥补!”
我心里又是一震。确实,马岱说的不错;他们要杀曹操使者也不全是为了泄愤。毕竟他们是因为张鲁有意和曹操联合才杀进南郑的,如今不斩了曹操的使者,这事未免说不过去。但我只是迟疑了几秒,还是摇了摇头。
“反正你们也追不上了,”我小声说道。
马超的手掌直接扣住了我的脖子。我顿觉无法呼吸,像条死鱼一样拼命挣扎着,想要扳开他的手。还没等我拔匕首,马岱忙拉住他哥,急道,“大哥,莫要如此!”
马超松了手,却一掌拍在我左肩上。我只觉肩上一阵剧痛,连退两步也没稳住,整个摔了下去。我倒在冰冷的地上,却连想站起来的心思都没有。我的肩膀好痛,痛得让我觉得一阵恶心,差点没吐出来;泪水无法抑制地往外涌,我根本什么也看不见。有这么一瞬间我甚至怀疑肩膀脱臼了。
“你敢再这般骗我,我定会拧断你的脖子,”马超冷冰冰地说了一句,摔门出去了。
我挣扎着坐起身来,竟然忍不住开始抽泣,一半是痛得受不住,另一半为了什么我也不知道。马岱扶我起来,把我一路扶到后堂一间屋子里,让我在榻上坐下。“小姐,”马岱轻声道,“小姐肩膀未伤骨节,并无大碍,休息两日便好了。”
我抽噎着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马岱看了我片刻,又是柔声问道,“当真追不上他们一行?”
“当真,”我说。
马岱叹了口气,说,“小姐莫再凡事以意为之了,”然后推门走了。
当门在他身后关上的那一霎那,我竟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