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田若从寿春传来的消息后,诸葛亮亲自去了寿春一趟。我本满心以为他是要借水势攻城,没想到他只带了我和几名书吏仆从随行,他这哪里是去打仗的?倒更像是去出使甚至是去会友。到了寿春,诸葛亮只是和田若聊了几句,却根本未提起有什么攻城计划。
第二天诸葛亮带上我和田若,率百数水手,驾两艘船沿肥水直开到寿春城下。泛滥的肥水已经不像一条河了,整个一片汪洋大海,寿春城就仿佛汪洋中的一座小岛。从水面到城头只剩不足四米的距离。城墙上并没有太多的守军;我们绕城转了两圈,就数到百余士兵。转了两圈后,我们在西门外停了下来。我们站在甲板上观望,边上几个兵士正在调整弩车,准备把书信射上城头。突然,诸葛亮低声喝道,“且慢。”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城门上方,半晌又轻声说道,“将船靠近些。”
“军师,如今已是太近了!”边上的船长急道,“再近些,若是城上放箭,我们来不及躲啊!”
“靠近些,”诸葛亮又道,“现时城上绝不会放箭。”
船长无奈,只得吩咐桨手把船只再往前靠了些,直到离城门不过十来米。诸葛从方才开始便一直盯着城门上看;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看见城门上站着一人,和周围的军士显得格格不入。那人身材修长,一身玄色朝服,头上戴的好像是进贤冠,没穿戴任何铠甲,甚至连佩剑都没挂。我还在猜测那人的身份,就听见诸葛亮朗声道,“汉左将军帐下军师诸葛亮,拜见尚书令大人。”
我被诸葛亮吓了一大跳――那是尚书令,荀??!话说诸葛亮怎么看出来的?汉朝的官服明明看不出品级的啊。难不成诸葛亮在瞎蒙?
只听城门上那人应道,“久仰诸葛军师之名,今日得见,在下甚幸。听闻诸葛军师率大军入淮南,在下备战已经,如今却见军师亲至寿春却未携刀兵,自是并无敌意。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愧矣。惜天公不作美,以至在下不得一尽地主之谊。”荀?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不偏不斜,既不冷漠,也不亲近,简直就是中庸的典范。他这样说话不累啊!真是,他不累我听着都累!
诸葛亮静了片刻,说,“淮南大水,亮不敢不以百姓为重。亮初至淮南便全力修护堤坝,但时日尚短,虽护得阳泉,安城几处,却未及赶到寿春,以至令君有今日之困。所幸亮军中粮草甚丰;若寿春城中缺粮,还望令君告之,亮定助寿春百姓渡过此难。”
呵,诸葛亮这话说得够狠!若是寿春城中粮草真有任何问题,荀?还真不好回答。他若承认城中粮草不足,那就是直接暴露命门;但他若是否认,待真到粮草短缺的那一天,民心估计得崩溃!这就是必须在两个烂苹果中间选一个然后吞下去的倒霉处境。不过寿春到底是座重城,粮草多半没问题吧?
荀?却是没有丝毫犹豫地答道,“寿春兵多粮足,可御强敌,不敢劳诸葛军师费心。”
诸葛亮对这个答案也没有任何吃惊,合手一礼,说,“既是如此,还望令君恕亮鲁莽。城头风大,令君还请回;亮这便告辞。”
“诸葛军师请…”
荀?最后几个字我没听见,因为诸葛亮突然一手按在我的肩膀上,低声喝道,“坐下!”
我一愣,又感到他重重地推了我一把,这才反应过来,忙蹲了下来,抱着脑袋,尽量靠紧船边的女墙。我才刚刚缩下,一支长箭便从我身边飞过,猛地扎在甲板上,箭杆上的尾羽还在抖动。
诸葛亮也是靠紧女墙避箭,喝道,“弩车!”
周围乱飞的箭矢越来越多,甲板上的几名水手却顾不上躲避,只是拼命地准备弩车。紧接着只听机械转动的声音,然后几个酒罐子猛地飞了出去。我看不见墙头上什么状况,但确实听见砰砰两声,显然酒精弹撞上城墙的声音。紧接着几声巨响,就看见一块大石从城门那边飞来,将将错过桅杆,却落在甲板上,顿时叫甲板上的木头开裂。我心惊胆战,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只能尽量往女墙边靠,整个人缩成一团。甲板上的几名军士一边用弩车还击,一边大声吆喝着;三排船桨皆开始转动,船便飞一般地窜了出去。周围的箭矢很快便都消失了,但我仍是在那里傻坐着,直到看见诸葛亮站直了,向我点了点头,这才颤抖着爬了起来。
原来翻脸不认人这一招谁都会玩啊,所谓的谦谦君子俱不能免俗!好在诸葛亮还留了一手,可以一砖头砸回去。“好险!军师你看错荀令了;他不照对我们下手?”话刚出口我就觉不对劲,忙问,“不对,军师你早有准备,不是么?你知道荀令他会先礼后兵?为什么?”
诸葛亮沉默了片刻,微微一笑,笑得却有点苦涩。“令君的心性亮自然清楚,”诸葛亮道,“他能亲往城头与亮对话,自是不会只有一番说词。更何况吾等只有两艘船,离城墙不过十数米;书凤但想,寿春何时能再有如此良机?即要战,自是得抓住所有的机遇。当初见田太守,亮不也是如此?”
我点了点头,却又忍不住追问道,“军师从未见过令君,就靠传闻来判断他会怎么做?”
诸葛亮撇了我一眼,说,“那当初赤壁之时,书凤又是靠何事估算江东诸人?”我又是语塞;靠,诸葛亮怎么随时随地都要清算我啊?!我还没未及反驳,诸葛亮又是微微叹了一声,道,“此事书凤不说也罢,只是亮也非独靠传闻猜其用意;荀令行事一向如此。”
“一向如此?此话怎讲?”
诸葛亮沉默了许久,最后缓缓道,“此时寿春,可否状似兴平元年之鄄城?想当初令君被困鄄城,不得已独身出城,会郭贡于万千敌军之中;诚然郭贡计未定而可说之,但令君肩负兖州腹地,若身陷敌营又不能一举退敌以至鄄城有失,曹相何来今日大业?他即能出,便是已有后着;只是令君终究说退了郭贡,以至今日无人知其计。”
“后着?”我又是被吓了一跳,奇道,“那种情况下他能有什么后着?”
“令君将城中所有牲畜置于城门后,统共三百余耕牛驴骡,皆背负火料。夏侯元让领八百本部精兵藏于牲畜之后;但若有变,伏兵便可用火驱赶牲口,再跟着这火牛阵冲杀郭贡大营。又有部将另携千人连夜逼近郭贡囤粮所在。令君在袖中揣了一筒袖箭,又让一书童手持信灯留于中军帐外,随时可传信于城头守军出兵。若不能全身而退,他会立时发难。”
我的下巴直接掉地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道,“我的天!这也太,太…他这真够狠的!”
我实在太惊讶了;真想不到号称管后勤的荀?还会这样玩!为求稳妥备个后着也就罢了,可是荀?居然能布出如此诡异搏命的一着棋,实在让人大跌眼睛,简直就是辜负我从史书中读来的谦谦君子形象!好吧,其实驱虎吞狼这条计策也能说明荀?足够腹黑,可是初听到这么恐怖的拼死一搏,我还是觉得够震撼。惊讶完了我才觉得有点不对,忙问,“等等,军师你为什么对当年鄄城的事情知道得那么清楚?我从未听别人说起过这事。”
诸葛亮又是轻叹一声,低声道,“那掌灯守在郭贡中军帐外的书童,正是区区在下。”
我又是一口气卡在喉咙里,猛地咳了起来,咳得停不下来。上帝啊,你开什么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