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刘备要娶吴壹的妹妹,但是我死活也不敢相信这个寡妇居然有这样一份嫁妆。直到刘备将那份嫁妆交到我的手里,我才终于明白刘备为什么要娶人家,少不了目瞪口呆。
那日刘备把我叫去了,扔给我一叠厚厚的账本,说道,“这些又要麻烦书凤了。”
我看他神采奕奕的样子,忍不住一边好奇地翻账本,一边随口问道,“什么好东西,主公那么高兴?…嗯?这些是蜀中盐井的营业账目?”
“这是吴家刚刚送来的,”刘备微笑着说道,“蜀郡,广汉,汶山三郡所有盐井从建安十三年至今的总账目。”
我的下巴直接掉地下了,瞪着刘备半天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这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所,所有盐井?三郡所有,所有的盐井?这些都是吴家的?他们送账本可是将这些盐井都送给主公了?”
要知道蜀中的盐铁名义上官制,但其实都掌握在和刘璋沾亲带故的几大家族手中。他们是堂而皇之的垄断商,为了自身的利益牢牢地控制着产量和定价。自从刘备入蜀之后,这些大家族似乎稍微收敛了一些,盐铁的价钱也降了不少,但在我看来,还远远未达到自然竞争下的最佳状态。蜀中的盐官名义上一直是刘璋的弟弟刘瑁,只可惜刘瑁本来就是个不管事的,盐井一直掌握在他妻子和吴家手中。他去世之后,盐井自然是归在吴壹妹妹名下。我早就和荀谌董和二人提过要考虑把盐铁经营权放开,但是他们都说蜀中的大家族现在绝对动不得,而且抢人家寡妇的财产也不是我们能做的事情,影响太恶劣。我可惜了很久啊!没想到如今吴家竟然直接把盐业送到我们手中?难怪刘备愿意娶吴壹的妹妹;有这样一份嫁妆,谁能不动心!
刘备微笑着点头,而我只是崇拜地看着他。“主公,我太佩服你了。这么大一份产业,兵不血刃地就到手了;主公你太厉害了!对了,这些今后是不是归我管?我早就说过,这市场垄断太严重,产量明显远低于产能,咱们还是放手比较好…”
刘备挑眉,说,“书凤且慢,此事不可纸上谈兵。书凤还是先核对账目,再挑几处盐井亲自去一番,琢磨清楚了,再来细议今后当如何运作。”
我本来有一肚子话要说,被他一下子全堵了回去;但仔细一想,确实,刘备说的没错,我还是得先读读账本,去盐井上晃两圈,搞清楚运作形式再来说话。于是我忙应下了,然后赶回自己屋子里开始读账本。
很快我便发现,吴家的盐井居然都是租赁承包式的?盐的定价权全部在吴家,但是产量和有销路则由各个盐井自行决定;吴家只从每个盐井那里抽销售额三成的盐地租。话说,吴家究竟是靠什么资料定盐价的?看来这几大城镇中的盐铺就算不是他们家的资产,也至少也和他们关系密切,所以他们才能及时掌握市场信息,设定最大利润的盐价。翻过了账本,我出府晃了一圈。成都城中一共有三家盐行,我都跑了一遍。我站在门口看人家做生意,询问周围买盐的人,又和盐行里的工作人员废话了半天,旁敲侧击地问了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三家盐铺都是吴家的生意。我又顶着“盐井新东家”的名头去看了一下离成都城最近的两处盐井。管盐井的老板皆是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听他们的自我介绍,倒不像和吴家很熟的样子。我不禁好奇问他们究竟是怎么拿到管理盐井这份美差。两家盐井的老板都是吞吞吐吐半天,才告诉我他们是刘瑁还在时,花钱从官府买来的职位。我顿时觉得很无语,但转念一想,至少现在我可以利用这种租赁承包关系完全放开市场经营?其实也没什么多余的,就放开定价一条足矣,反正产量什么的本也是各个生产单位自定的了。反正我手头不缺流动资金,就算市场上真有什么问题,我也可以进去调节一下。
我自己研究得差不多,就拿着资料找刘备报告。正好庞统法正董和荀谌一群人都在;我本想待他们议完了再来,刘备却把我叫了进去,说是让我一旁坐着听。董和正在说铁的问题:虽说铁是官制货物,但是这两年来的管理却是颇为松散;铁官只要每年上缴一个固定数额就行了,其他的事官府一概不管。董和提议,如今应该统一铁价,恢复官方平准补仓,一来与民牟利,二来还可添府库收入。法正则是大力反对,说是虽然铁矿冶金这两年管得比较松,但是铁器一直价廉货足,现在毫无必要让官府介入其中。我在那里一边听一边暗自嘀咕,好家伙,现场版的盐铁论啊!虽然多年的经济学训练足够我条件反射地支持法正,但如今我对冶铁行业一无所知,于是只是乖乖地坐那里听他们辩论。法正的口才当真不错,一直显得占上风;不过董和这个人够倔强,再加上庞统偶尔会帮他说两句,所以他们来来回回还是辩了大半天,我都快听烦了。
最后刘备说道,“此事备倒觉得如今不当擅自改动。”他若有所思地转向我,问道,“书凤怎么看?为何一言不发?”
“厄,我同意法先生的说法,”我说,“不过倒也不是为了维持旧法,我一直觉得商品就应该由市场定价。冶铁行业我固然不熟,但是不管什么货品,均是以市定价为最佳。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说,盐市也应当效仿铁市,让各个盐井自行定价,才是利民之道。”
我话音刚落,庞统就说道,“当年在夏口,却是贺小姐一手将盐运从士族大家手中剥离,归于官中,又定下准价。”
“荆州面对的盐市状况和益州完全不一样么,”我忙辩道,“荆州本土根本没有盐,交州路远而且情况也不稳定,从豫州那边进货也不现实,我们只能找江东。偏偏江东的盐运使鲁大人一手操控;他作为垄断商,定价权太大了,为了能和他抗衡,我们也只能当垄断商,定价权也是必然的。但是如今蜀中产盐,在这种情况下,垄断定价只会让产量萎缩。如今只有让市场定价,产量和价格才会最佳化。”
“垄断――定价――产量萎缩?书凤此话何解?”荀谌不解地看着我。
“货少则价高,货足则价廉,对不对,”我拼命搜刮词汇试图解释,“所以作为商家来说,当然不会想生产太多货物,因为多了就价廉了不是么。如今吴家虽然不控制各个盐井的产量,但是控制价格就是控制产量。定了一斤盐十八文这个高价,人们就会尽量少吃盐,少买盐,于是盐井就算能产出很多盐也卖不出去,所以盐井就会减产。高价低产对吴家这种垄断商是件好事,因为他们可以赚更多,但是对益州民众可不是什么好事。如今我们应该让各个盐井自主定价,自主售盐,应该可以让盐井产出更多。当然,不是说我们完全放手,我们还是有些事情都掌控――比如把蜀盐往荆州和汉中运。如今虽说交州的盐已经往荆州运了,但是对江东的依赖还是太大了;如果把蜀盐的市场打开,蜀中的盐产量应该更会大量增加,这正是我们想要的。”
周围几人都是若有所思,然后法正第一个开口,趁热打铁地说道,“贺小姐此议可行;盐铁同为山海之利,国之根本,自当同制。”
“同制之说备倒是颇为赞同,”刘备点头道,“既然如此,铁市当不再变动,盐市之制就烦书凤了;只自主定价一项,当不会太过繁琐,可是?”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于是我开始四处跑盐井,盐铺,和各大商家的头子谈价。虽说市场的力量是不可抗拒的,但是真碰上了才知道,什么东西都是有惯性的,还真不容易扭转过来。刚开始的半个月盐价一文钱都没变,我的谈判也处处碰壁。到后来我干脆决定不管了,让市场力量先自己调整个三五个月再看情况。
结果后面几个月盐价一直上下不停,直到年底才终于渐渐稳定些;当然,这半年当中我已经和蜀郡,广汉几个最大的盐井谈好生意,用极好的价钱订购到每月一百五十石的量通通销到荆州去,终于彻底摆脱了鲁肃的合同。
其实鲁肃只不过一个月少收三十万而已么,不算太多,但我必须得说,我依然很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