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胜杰回到家的第一件事,请来村卫生所医生老韩,为奶奶把脉诊治,奶奶已经七十九岁了,老眼昏花,耳根儿已不大听使唤,抱着失踪十三年几乎认不出来的孙女涕泪纵横,泣不成声,奶孙两个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奶奶腿脚倒挺利索,颠着一双小脚跑前跑后,想为孙女弄点吃的,被胜杰一把拉住:“奶奶,你别慌张了,我在城里吃过了,你咋咳嗽成这样,前几天也不叫医生看看。”***泪又来了,哽咽着告诉胜杰,她叔伯小爹田喜同婶子一块儿领着孩子打工去了,家里撂下她一个人,孤孤零零的,胜杰不让奶奶再说话,老韩把脉听诊后,初步诊断奶奶患了支气管哮喘,由于体温正常,可以先输液观察几天,拦不住再进城到大医院检查,胜杰表示同意,老韩打开随身带来的药箱,一阵忙乎为奶奶挂上了吊针,老人家这才安定下来,躺在床上,一双手紧紧地抓住胜杰不放,仿佛一撒手孙女就会一下子消失掉似的,这时,酒鬼小蛋儿打门外踉踉跄跄走进来,满嘴的酒气顿时在小小的房间里弥漫开去。
“闺女,认得叔不?”胜杰忙站起来让座,盯着看了半天,笑起来:“栓成叔,你大相没变,走到哪儿,我也能认出你,你身子骨还挺硬朗,快坐,快坐!”
“你还是叫我小蛋儿叔顺嘴哩,人们叫惯了,叫大名反听着别扭。我比你爹小三岁,可你爹他,”小蛋儿愣怔一下,忙改口说:“闺女,你看我这张臭嘴没个把门的,提你爹干啥哩,他那是自己做白(方言:怨他自己的意思)哩!大叔这身板好赖有酒养着,凑活着熬日月呗。”
“婶子身体好吧?”胜杰问。
“别提她了,走了。中风七年呀,”小蛋儿有些伤感,打怀里摸出酒瓶,呷了一口,语气变得粗重:“整整七个年头遭了罪喽。我也白伺候了,到最后人走一场空,啥也没啦。”
“栓成叔,你看这是啥?”胜杰从一个提包里掏出两瓶酒,送到小蛋儿面前:“叔,孝敬你老人家的。”
“乖乖,这酒真是排场哩,不会是茅...啥子台吧!”
“不是茅台,是五粮液。”
“这闺女,真是懂事,这酒叔可得慢慢喝,”小蛋儿磨砂着酒瓶,抱在怀里,高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说闺女,你***病,你可得好好让大夫看看,这些年老嫂子可没少受罪呀”
“是呀,叔,奶奶一人在家没少给你们添麻烦!”胜杰冲着小蛋儿,也是冲着堂屋里坐的每一位邻居:“我会记住叔叔婶子大娘们的好的,我谢谢大家!”
下午,奶奶输完两瓶水,咳嗽得到缓解,人也显得精神许多,胜杰和奶奶商量,想到爹坟上看看,磕个头,烧张纸,奶奶抓着胜杰的手激动的热泪盈眶:“胜杰呀,你爹有再多不是,还是你爹呀,他做了孽遭了报应,你在家那时候说死也不到他坟上,现如今你见了大世面,做了大事,转过心劲儿来了,***明事理的好孙女!”胜杰到寨子里建党的小卖部里称了二三斤火纸,几斤苹果,几盒好烟,特地带了一瓶五粮液,一个人走出寨门,朝西北角爹的坟茔走去。
田明选安眠在一片静谧的杨树林里,坟头芳草萋萋,林间百鸟争鸣,田胜杰默默的走着,放眼望去,大片的泛黄的小麦田朝着远处铺展开去,金黄色的油菜花零零碎碎点缀其间,寨河外的防护林枝叶繁茂,遮天蔽日。几场春雨过去,寨河一下子宽阔了许多,水面波澜不兴,水平如镜。重新修葺一新的寨墙绿树纷披。一位四十多岁的妇女撵着一群鸭鹅迎面走过来,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胜杰,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乖乖,胜杰真个是你呀,你‘话匣子’婶儿说你回来了,我压根儿不信哩,闺女,看你出落的一朵花儿似的,在别处看见,婶子还真认不你来。”大脚婶就像在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一样,围着胜杰转了一圈,嘴里“啧啧”有声:“看你细皮白肉的,多耐人见。”
“婶子,你是咱村的养殖专业户吧,这么多鹅鸭,能有几百只吧?”胜杰被瞅的有点难为情,忙岔开话题。“可不,一千多只哪,我承包了寨河一半的水面,搞家禽养殖,你瞧那边。”胜杰朝东边望过去,还有几百只鸭鹅在宽阔的河面上游水嬉戏。“婶子,你可真了不起!”田胜杰发出由衷的赞叹。“比起闺女你,婶子可是小巫见大巫,听说你在那边干得可排场了,开着几千人的鞋厂,婆家也在那瘩吧?”大脚婶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笑眯眯的。正这时,西南边的河面上,一条崭新的打渔船逶迤而来,船上的老汉,看上去60岁开外,精神矍铄,刚喝过酒的脸上油光红润,黝黑的脸鬓胡,人显得老成持重。大脚婶扯开嗓子冲船上吆喝:“云金大哥,你赶紧划过来,明选的二闺女胜杰打广州回来了,十三年了,我记得清清楚楚,我们娘俩正这儿唠嗑哩!”胜杰一眼就认出了远近闻名的“吃鱼狼”云金叔:“云金叔,你打渔哩,你身体好吗?”“吃鱼狼”刹那间划到近处,冲着陡峭的河岸,树起手中的撑杆,用力一跃,轻灵的落在岸上。“爷爷这一手真绝了!”“不行了,前几年轻微中了风,依赖着如今的医术高,设备先进,没落啥后遗症,身子骨大不如前了。”“吃鱼郎”摆动着粗壮的胳膊,“嘿嘿”笑着。
“云金哥,你可真是拾了个蹦蹦枣,村里承包那一半河面养鱼,恁多人抓阄,你一抓一个准儿,再过几年你准大发了,”大脚婶的嘴皮子利利索索,如同剥蒜瓣儿。“到那时你不也发了,你不也是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发发,我们都发了,谁个和人民币有仇哩!比起胜杰,我们差十万八千里呢!”两人说着笑着,各忙乎各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