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胜杰的姐姐田大凤死了,死的惨烈悲壮!
田明选三个女儿,老大大凤,老二胜杰,老三英子,我们提到大凤时往往一笔带过,她在回龙寨里就像一个影子一样存在着,又像是一朵毫不起眼的喇叭花儿,任风一吹就能消失的无影无踪似的,可她在老田家,在胜杰逃离寨子的十三年里,她瘦俏纤弱的身子骨担当起了外人无法想象的家庭重担。
田大凤在姊妹仨里,话最少,惜语如金,人老实厚道,相貌平平,乍一看上去有点傻里傻气,却勤谨持家,不挣吃不挣穿的,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先天的不足之处,正如大脚婶说的,姊妹仨的话全叫胜杰一个人说了,聪明伶俐劲儿也全让胜杰和英子占了,没了大凤的份儿。大凤小学没毕业就辍学在家,没早没晚的和娘一块儿到田里忙忙碌碌,里里外外的活计大凤拦了一大半,她毫无怨言。家庭的诸多变故对她的打击一点也不亚于胜杰,她是个闷心事儿,总把气憋在心里,打碎牙齿咽到肚子里,无可名状的痛苦折磨着她原本脆弱的心灵,她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无生气,爹离家出走,娘狠心改嫁外地音讯全无,月色惨淡的夜晚,她伏在被中暗自饮泣,严寒酷暑的天气里,她兀自一人在田野里徘徊彷徨,可外人看到的仍然是一张不露声色的沉沉静静的脸庞,妈妈的改嫁对她的打击超过了爹的出走,女儿天生是依赖娘的,爹领着柳新月走了,她恨爹,甚至咒爹,她越发疼爱孤孤单单的娘,她和娘抢活做,以此来减轻娘的痛苦,娘总是将心中的郁闷发泄在她身上,骂她打她,到最后娘俩儿搂抱着哭成泪人儿,她逆来顺受心里怜念娘,这一点让寨子人无不挑大拇指称赞不已,娘俩哭哭啼啼一阵儿,大凤就会声音低低的对娘说:“娘,你心里别扭,不痛快,你就打我,骂我好了,我受得了!”富荣眼泪汪汪的拍打着大凤:“闺女啊,你这窝囊脾气,迟早要吃亏的,娘有一天不在你们身边了,你好歹心里灵性些,大事小情儿心里有个数,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哩!”“妈,你咋说这话,爹走了,你再离开我们,让不让我们和奶奶活了?”大凤哭的眼睛红肿,肩膀一抽一抽的:“妈,你别走,你说走是诳我玩的,是不是?”富荣擦着眼泪:“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娘的难处,苦处,在这个家里再多呆一天,娘兴许就会死在这屋里,娘遭的罪有口说不出哩!”富荣“呜呜”哭起来。
几天后,娘走了,永远离开了她们,离开了她们这个冷冷清清的家。大凤偷偷躲在床上哭,她生怕奶奶和妹妹们听见,她把嘴唇都咬出了血,染红了被头,她又偷偷洗掉了,胜杰要退学,她急了,一把拉过胜杰,一改往日的温柔敦厚,恶声恶气的:“杰娃儿,你给我听着,学你得上,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胜杰心疼姐姐:“姐,奶奶年纪大了,得人伺候,家里活,地里活的,我怕你身体吃不消,我想帮帮你!”大凤历言历色,不容争辩:“胜杰,你听着,好好上学,姐吃糠咽菜,拉棍儿要饭也要供你上学,地里活,我能行,再说也有福临大伯帮着,爹要是读了书,明了事理,那该做,那不该做,我家能有今天吗?我实话给你说,你不上学,我打断你的腿!”看着大凤姐的刚强劲儿,胜杰泪水打湿了双颊,一把抱住姐姐:“姐,我们听你的,好好上学,家里辛苦你了!”大凤眼里闪着泪花儿,笑了:“这才是听话妹妹,姐心里高兴着哪!”十六岁的大凤一个人撑起来四个人的家,奶奶虽身子骨弱点,也是偷着瞒着帮大凤干这干那,福临隔三差五过来问长问短,家里地里帮忙料理,英子五岁了,大凤就拉着她到地里,英子就在地头蹦蹦跳跳的玩耍,大凤急三火四的在田里忙碌,刮风下雨天天如此。一个阴云密布的下午,远处雷声隆隆,大凤手忙脚乱的往拉车上装小麦个子,(方言:小麦捆在一起的样子)只顾忙活,忘记了英子,雨点瞬间劈头盖脸砸下来,幸亏福临伯及时赶到,帮着往家拉,福临伯提起英子,大凤猛然想起,往地头一看,不见了小妹的身影,大凤“呜呜”哭起来:“英子哪,我把英子丢了,老伯快帮我找找!”说完疯了一般四下里找寻着,喊叫着,浑身上下早已湿透,泪水雨水顺着身子往下流,电闪雷鸣,狂风呼啸,大凤已顾不得这些,几经周折,她和福临伯在寨外的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找到了英子,英子怀里抱着一小捆麦子,脚步蹒跚,跌跌撞撞的在狂风暴雨里走着,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英子不哭不叫,自个儿执着的爬了起来,小身子淋成了落汤鸡,一阵大风刮过,英子又倒下了,支叉着手想爬起来,大凤飞跑过去,抱起英子,妹妹满脸都是泥水,小眼睛瞪得溜溜圆,小手里高高举起一小捆儿麦子:“大凤姐,我...想往家里拿!”大凤抱紧妹妹失声痛哭。福临老汉也满脸都是泪水雨水,心里默念:“明选呀,你作孽呀!”姊妹俩仿佛紧紧依傍在一起的两株小树,任凭雨打风吹,坚强倔强的挺立着,故作声势的雷电也仿佛黯然失色,回龙寨的影子显得飘飘渺渺,虚虚无无。
光阴荏苒,苦日子尽管苦熬着也是转瞬即逝,大凤转眼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胜杰也高中毕业了,打小懂事儿顾家的英子也上了初中,(大凤凭着回龙寨祖祖辈辈孕育出的坚韧与执着的性格,任劳任怨,含辛茹苦,六年后,把英子送入了大学,为回龙寨培育了第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学生!这是后话,暂且不表。)寨子里好些人给大凤说婆家,大凤一一拒绝了,为了妹妹们和奶奶,他宁可终身不嫁,酒鬼小蛋儿张罗着提了一家,也遭到拒绝,小蛋儿恼了:“咋啦,闺女,扎老女儿坟(方言:指女儿终生不嫁,)哩!我提这一家,娃子憨厚实成,般配着哪!”大凤实话实说:“叔,扎啥老女儿坟!奶奶得人伺候,英子还在上学,过几年再说吧。”小蛋儿笑了:“傻侄女,奶奶活着你就侍奉她一辈子不成!婚事遇着合适的得定下来,晚两年再走不就得了!”小蛋儿就怕自己说话不灵,老早就把福临给拉扯上一块儿来了,福临沉吟良久,咳嗽两声说:“凤啊,你听老伯的,你蛋儿叔也费心巴夸的,有合适点就先定下来。”大凤憨厚的笑笑:“老伯,我听你的!”小蛋儿掂起酒瓶子呷了一口酒,兴奋的满脸通红:“那就先见见。”大凤看着奶奶:“我见不见算了,奶奶看行就行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