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坊和人私奔那丫头片子，带个崽儿回来了。”

“能不回来吗？田明选那小子出车祸死了。”

“皇天朗朗，报应不爽哩！人哪！还是少干坏良心事！”

“落了个现世报，老婆也改嫁了，好端端的家说散散了！”

“放着清净不清净，人心不足蛇吞象呀！”

尽管，柳新月带着孩子回来的不声不响，寂静寒冷的冬夜里，她像一缕青烟一样无声无息的飘进家中，却仍仿佛一块儿巨石投进破平浪静的水面，瞬间激起硕大的浪花儿，平静的小王庄一下子沸腾起来，兴奋的人们被死水一潭的生活折磨的无聊透顶，有了新的茶余饭后的谈资，一个个挤眉弄眼，奔走相告，嘴皮子痒痒的，仿佛不是第一个告诉别人就吃亏了似的，听到的人又像是吃了屁一样兴奋异常，消息瘟疫一般扩散开来，迅疾波及回龙寨，酒鬼小蛋儿咋一听，原本喝了酒红扑扑的脸膛一下子变成了紫色，他大张着嘴呆愣住了，眼睛直勾勾的，没有下咽的水酒顺着嘴角慢慢渗出来，许久，哎呀一声，噗地喷出满嘴酒，抱住脚丫子蹲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贤弟，你这是唱的哪出戏哩，让老哥咋说你呀，我这心透骨凉哩！”哭罢多时，小蛋儿搂了一把鼻涕眼泪，爬站起来，跌跌撞撞跑去找老对劲儿吴福临，吴福临也是刚刚得着信儿，来找小蛋儿，两人迎头撞上，吴福临心里像是打碎了五味瓶扎扎哇哇不是个滋味，当初，他规劝过田明选，让他迷途知返，悬崖勒马，他却一意孤行，把吴福临的话当成耳旁风，为此，老实巴交的吴福临竟勃然大怒，狠狠的括了明选两大嘴巴，扇得明选一个侧歪，殷红的血液打嘴角淌下来，明选抱头蹲在地上，痛哭失声：“福临哥，我做的事儿不地道，对不起老哥你，对不住田家祖宗呀！我作孽啊，可是，我刹不住车了！”说完，蹦蹦磕俩响头，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打那以后，吴福临不再理使他，尽管如此，两家毕竟是世交，啥都不轮几辈子，吴福临恨铁不成钢，却又怜念胜杰姊妹们，体恤老婶子，没少帮助老田家干这干那，如今，明选抛尸异地，吴福临岂能袖手旁观，看在老人孩子的面子上也得帮忙，况且老吴是寨子里出了名的热心肠，自己守着苦日子苦巴苦做，却见不得别人吃苦受穷，老伴儿埋怨他自己驴尾巴儿苫不住驴屁股，老吴总是嘿嘿笑笑：“你说咱也算主贱人哩！”

当即，吴福临和小蛋儿一块儿来到小王庄，豆腐坊前冷冷清清，阒寂无人。老吴喊叫几声，一头毛毛狗打屋里蹦出来，汪汪叫着扑上扑下，柳富贵老伴儿探出头来，老吴说明来意，老人堵住门，显然没有让他们进去的意思，只是淡淡的说：“那畜生的尸体放在当地的殡仪馆哩，你们想收尸就去吧”“柳大哥在家吗？嫂子，你忘记我了，我是回龙寨的吴福临，来过你家的。”老吴见面前的老人瘦骨嶙峋，眼窝深陷，面容愁苦，顿起怜悯之心，陪着笑说话。老人像是想起什么，却仍淡淡的说：“她爹买豆腐去了，要不你们坐院里等等。”老人边说边搬来两凳子，放下就不言不语的进屋了，里边传出孩子的哭闹声，吴福临和小蛋儿只得摇头叹气一回，没精没神的走回寨子里。

第二天，两人带上盘缠（这都是福临老汉的血汗钱）去了襄樊，费尽周折的将骨灰运回入了老田家祖坟，按回龙寨老田家祖制，明选是不能入祖坟的，福临多方周旋，族人方才答应，对田明选，老吴仁至义尽，寨子人尽皆称赞。他们原想瞒住胜杰奶奶，奶奶年方六十开外，人只是身体羸弱些，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瞒着终非长久之计，只有狠狠心告诉老人，老人呼天抢地，捶胸顿足，对明选儿恨得牙痒痒，又心疼的撕心裂肺，福临少不得不离左右，嘱咐大凤精心伺候着，日子一长，老人伤心慢慢淡去，私下念想，你小子有心作孽，没心侍奉老娘，如今得了现世报，我又何必怜念你。老人想一回哭一回，哭一回想一回，身子骨越发的虚弱起来，一桩孽案，是非人散手人寰，入土为安，孽债掷与生人，却又叫那愁苦的弱女子如何过日月？

柳新月回来十几天了，一头扎在床上，由于过度惊吓，旅途劳顿，她病倒了，江生也病倒了，一张小脸焦黄焦黄，不时发着高烧，柳新月眼睛呆滞，面色苍白，尚且惊魂未定，仍觉像是在梦中一样，眼泪早已哭干，整日没精打采，神思恍惚，从天而降的灾祸将一个未经世事的弱女子彻底打垮了，她变得伤痕累累，一度想以死了却残生，怀中的孩子却牵挂着她的心，让她欲罢不能，是孩子给予她莫大的生的热望，她不顾一切领着江生回到小王庄，正是江生--活蹦乱跳的孩子一步步把她从无边无际的绝望里拉了回来，娘又告诉他，吴福临和酒鬼小蛋儿安葬明选尸体入老坟的事，柳新月的心里获得了少许慰藉，吃了几幅中药，江生打了几天吊针，她们娘俩的病大见好转，新月心灵的巨大创伤随着身体的慢慢康复也在一点点缩减，仿佛被抛向不可知的空中疯狂的转了一圈，又被无情的抛到地面上一样，看着涓涓流淌的溪流，密密匝匝的光秃秃的杨树林，蹦蹦跳跳的业已复原的江生，这一切都赋予新月实实在在，真真实实的感觉，新月觉得像是经历了一场噩梦猛然醒来，身体极度疲乏之余，精神得以慢慢恢复，她的苍白的面色里渐渐浸染上原本就属于她的少女的晕红和做了错事的常见的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