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何富贵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来到一个热闹的大街上，来往的人们在纷纷地朝他看。他连忙看一下自己，不由吓坏了，原来自己只穿一件内裤，几乎**，与街上衣冠楚楚的人们相比，简直是刚从森林里出来的。连穿着最脏最破烂的人也敢围过来对他笑，这种笑当然不是善意的，而是嘲讽的笑。有了一两个人围着，其他的人也不由围过来，他们都像看珍稀动物一样看着他，并发出“嘎嘎哈哈”等乱七八糟的笑声。

何富贵正不知进退，偏偏有个声音在对他说：“你要给他们整队一下，他们太乱了。”何富贵以为这是神的提示，以为这些人都是他的人，就大声地喊道：“全体都有，立正。”

“哈哈哈哈，立正，他以为他是将军呢，他居然跟我们说要我们立正，yesgeneral！”说这话长相丑陋的人居然会说英语，大出何富贵的意外。当然，没有人会听他的口令。

“稍息。”何富贵仍然继续喊口令。

“哈哈哈哈，他居然要我们稍息，稍息是什么意思？”人群里人们不由互相议论。“听听他又要发表什么高论。”

“立正。”何富贵喊道。

完全徒劳，“白痴，傻瓜，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你以为你是谁！”这是一个女高音，循着声音，何富贵发现一个穿红上衣，剪学生头，白净的瓜子脸，浓眉大眼的女孩看了他一眼，掩面而去。那眼神足以让人无法忘怀，可是他不认识她，也许她只是路过而已，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眼神呢？这种眼神只有一种人可以有，不是爱人就是恋人，难道她就是吗？不过她真的很漂亮，足以在多年以后从脑海中提取出来。在如此尴尬的场合中他居然有心情看一个女孩的漂亮，不能不说他的心理很坚强。

“向右看齐！”何富贵又喊道。一个女孩的出现使他一下拥有了男人的勇气，他仍然坚持喊下去，尽管没有一个人会听他的口令，尽管那女孩早就走远，只剩下一屡红色在视觉中。

“丫，你还真以为你是一回事。”人群中有个男人喊道，然后有一样东西向他飞来，“啪”的一下打在他的胸膛上。一个人起了头，其他人就跟进，一时人们纷纷把手中的东西雨点般地向他扔来，他连忙拔腿就跑，以躲开这班不讲道理疯狂的人群。但是好像跑不动，觉得双脚像灌了铅似的，根本不能跑，而是用挪的，人们的东西又砸过来了，连假牙都有。

何富贵眼看着就要被他们追到了不由惊慌失措，心脏狂跳。他一下子坐了起来，立刻陷入一片漆黑之中，感觉头上套着一件东西，连忙把它取下来，借着室外的灯光一看，原来是外星人借的梦境头盔，再看自己，全身汗涔涔的如水洗过一般，刚才那境遇仍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可以深深植入记忆之中，他不由又回想了一遍，给他留下最深刻的印象竟然是那个红衣女孩的眼神：忧郁、悲伤、眷恋、失望，一切尽在不言中！可惜这女孩不是他的未婚妻，自然，在世上有没有这个人还是另一回事。他看看自己穿着的短裤，不由暗自庆幸没有**睡觉，不然就更出丑了。他拿起闹钟看一下时间，才凌晨4点钟，离天亮还有一会儿，便又套上梦境头盔，看看能不能继续刚才的噩梦，他决定改变一下这个梦境，使梦境朝他有利的方向发展。做噩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做噩梦后被梦境吓坏了，强者应该是可以改变梦境的。他感觉天一下亮了，仍然在炎炎的烈日下，那群男女老少仍然叫嚣着向他追来，手里拿着木棒石块什么的，足以让人吓坏了。他反朝向他追来的人们冲过去。没想到何富贵在现实中是温文尔雅，在梦境中却是蛮暴力的，他看到谁就挥拳打过去，不是鼻子就是嘴巴，他这回不怕被什么木棒或石块打着了，梦中受的伤当然是不疼的。把人群驱散后他又去抢衣服，把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的花衬衫剥了，尽管他本人不太愿意穿别人的衣服，但到了这份上，面子还是要顾的，穿在身上感觉很束，因为那年轻人本来就很苗条，而他却是很壮的人。抢完衣服，他又把一个看上去二十五岁，留着一撇小胡子的年轻人扳倒在地，强行脱了他所穿的牛仔裤，把牛仔裤穿上，都不合身，下身也束得慌。尽管他干着这些野蛮的勾当，但对于眼前不断闪过的同样追逐他的女孩的白白的大腿、平平的或鼓鼓的胸脯却不敢起意，因为这会使他梦遗。他梦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会把内裤弄得粘糊糊的，所以一做与女人zuo爱的梦就会强制醒来，但每次都来不及。今天则不同，穿上衣服后他就不动了，也不去调戏那些女孩，而是像牧羊犬那样把驱散的人群聚拢在一起，然后又站在他们的前面。有时候他感到很奇怪，怎么没有警察呢？

接下来这些人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灵性，像木偶一样任由他摆布，因为是木偶，所以他喊口令他们就什么反应了没有，真是把他给气死了，他觉得自己很失败。比如他喊立正的时候，听口令的人应该挺胸平视，可是他面前的这些人都佝偻着低着头。他只好走下去一个个地给他们纠正姿势，他眼前的人有五六十个呢，正在对这些人拍背部，踢屁股之际，突然像发生了地震，一下子天旋地转起来，有个声音对他说：“富贵，醒醒，醒醒。”

何富贵的意识一下了回到现实，他连忙坐起来，摘下梦境头盔，三个外星人都站在他的床前，卡瑞离他最近，站在床头，达拉翁站中间，略安娜站在床尾。他看了一下时间，都七点半了，外面的太阳早升得老高。

卡瑞说：“看来你做的不是一个好梦。”刚才摇的就是他。

何富贵“嘻”的一下笑道：“刚开始是做噩梦，被人们追赶，后来我自己改了一下梦境。”

“这么说你自己能中途醒过来了？”达拉翁急切地说。

“是啊，我被吓醒了，每一次做梦做到被人追赶，我都会被吓醒的，这次也不例外，就是很奇怪的就是我可以续刚才的梦。”

“但看来后来你就不是在做噩梦了。”卡瑞说。

“是啊，我把梦境改了。”

“哦，是这样子啊，我们知道了，现在我们要去上班了，有什么事晚上再说吧，你今天上中班吧，也就是说晚上有空，对吧？”

“嗯，当然的，我今天还有事要到公司去，我得准备一下。”他说着赶紧下床，外星人则离开房间去上班了。

天气虽然闷热，但何富贵发现他身上的汗已经干了，显然在后半夜所做的梦纯粹是胡来，不紧张，所以身体就比较凉快了。虽然是这样子的，他还是要洗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把《报到证》折好揣进上衣的口袋里，戴上观世像――外星人早把观世像拿回来放在餐桌上――准备到公司的六楼人事部去办理转见习期的手续。

下了楼，牵出美人车，驶出小区，才发现早饭还没有吃，路边的小吃店倒有不少，沙县小吃，莆田扁食，福州的鱼丸、燕肉、小笼包、干拌面，漳州卤面、锅边糊、鸭仔面、土笋冻、肉粽，台湾的四果汤、烧仙草，厦门本地的沙茶面、芋包、炸五香，诏安的蚵仔煎、猫仔粥，泉州的崇武鱼卷、肉燕、烤肉串等，但就是不知道价格怎么样，这么多可选择的，足以让人眼花缭乱的，一路走过去，只选了肉粽一样，因为那肉粽摸上去很重，一个才两元钱，完全可以当早餐吃，再说他要到公司去，没时间做过多的停留，便买了一个肉粽，解开棕叶，一边骑车一边吃着，他还是用右手拿着肉粽，而电动车的右手把就是催动力的，但看来美人车仍然稳速地把他送到公司，他也正好把肉粽吃完，把棕叶卷成一团，扔进广场边的垃圾箱里，再把车停在员工专用的停车场，关闭电源。

重上六楼，感觉不同以往，因为没有举办面试会，大门上方的红纸没有了，原来的地方挂着红色白底的匾，是五个大字――“市场营销部”。原来这不仅仅是人事部，整个市场部都在这里。现在这里显然比较安静，那个守门的小伙子不见了，办公桌也不见了，在里面的大厅里，那些等候用的排椅还放在靠墙的位置上。何富贵不知道人事部在哪里，这一层楼都是用来管理下面的商场的，自然有许多部门，人事部只是其中之一，这应该就在这些房间中间的走廊过后的那道玻璃门的后面。

“请问你有什么事？”一个优美的女声吓了他一跳。他正推开隔着电梯走廊的玻璃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他还慢慢关上玻璃门，也许正是上班时间，没什么人出入，他还四处环顾了一下，可是居然目中无人，没看到有一个大美女坐在靠北边墙的服务台后面，接待台正对着进出的大门，进门向左看才能看得到，何富贵一进门就向右看，故此忽略了这位大美女。服务台后面的墙上镶嵌着红色长约五十厘米的四个大字：“团结奋进”，呈圆弧形排列，这大美女就坐在这四个字的下面，年纪大约二十四五岁或应该更小一些，瓜子脸，厚嘴唇，扁鼻子却戴一副大眼镜，剪学生头，脸上的皮肤几乎没有斑点，穿黄色的V字领的纱连衣裙，锁骨都裸露出来，看样子瘦瘦的，能看得见的皮肤都很白皙，可谓天生丽质，而且从气质上看，肯定读过不少书的那种。女孩子就像瓶子，气质就像是水，书是含有水的某种物质，读过多少书，榨出多少水，这个瓶子就会装进多少的气质。何富贵的眼睛一下子放出光来，他连忙走近服务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报到证》，递给她看，并说：“你好，我是来办理实习期转试用期手续的。”在她接过《报到证》看的时候他却在看她。她的胸前吊着的牌牌上写着她的名字，叫温秀茗，职位：前台接待员，工号：1193。何富贵扫了一眼便记住了。温秀茗也是扫视了一眼便把《报到证》还给他，然后伸出右手臂指着那一排房子中间的走廊说：“由此进去里面7号台。”

“谢谢。”何富贵连忙笑道，接过《报到证》就往那走廊走去。大白天的走廊不开灯，有点昏暗，走廊的那道玻璃门形同虚设，因为总开着，以至于里面的冷气都跑出来。走过走廊进去则更昏暗，真够节约的，大白天都不开照明灯，只有周围墙上开着的窗户提供光源，这哪里是一家大公司的气派？里面真的好大啊，因为没有用隔墙把工作区分成几块，想想几千平方米的面积用来作为商场管理层的工作区，那可要几百十号人呢！而且一大班人就用全部用低矮的工作屏风隔开，何富贵连忙停脚步，想学外星人对这些工作屏风进行统计，每个单位工作屏风都有一个工作台，工作台上都有一台液晶显示屏，因此每一格工作屏风都有一台电脑，这一片工作区正中央是一条两米宽的走道外，两边都是工作屏风，左边一排就有十五格，靠墙本来还有一格的空间，却空着也成为过道，它们是两排两排合在一起，然后中间又有一条一米宽的过道，所以每两排可以组成一个工作单位，每个工作单位是三十个人，由此往前算有十五个工作单位，事实上在这些工作单位的前面还是有一部分空间用墙壁隔开来作为单独的房间，这些房间面向这个大工作区的部分都用大玻璃，却又用百页窗帘遮挡。工作区左右边是同样排列，这样大概算总共有900人在这里面工作，还不包括那些独立房间里面工作的人，何富贵暗自吃了一惊，外星人略安娜肯定要算错了，这哪里是223台电脑？不过何富贵也注意到每隔十米的一根边长约一米的支柱大约有五十根，每根要占用一个屏风的位置，但是这样扣去的数字并不多。当然，何富贵只看到他眼前的，没注意到在那房间前面被柱子挡住视线的部分场地并没有安装工作屏风，而是安装了工作台，会议桌等家具，事实上我们也可以想象一家商场的管理人员不可能超过基层普通员工的数量。每格屏风的面对中央过道的那块的玻璃窗上都贴有号码，除了显示屏，就是工作人员各自特色的东西，比如有的在自己的工作台上放着一小盆盆花，有的放着自己的孩子的相片，有的在屏风玻璃上贴奋斗日历，最基本的当然是跟工作有A4打印字打印的有关资料和各种颜色的票据。这么多人在里面工作，却都是小声地说话，轻轻地走路，所以只能听到嗡嗡的低沉声响。从左起第一排第一格就是一号，与它相邻的就是2号，所以何富贵马上就能判断出7号就是左起最边上的第四格，他便向左转，沿着靠墙的过道走向第四格。

第四格果然是人事部门的工作台，因为台面上除了十七寸的液晶显示器外，就是招聘、鉴定、培训等用A4打印纸打印出来的资料，堆在屏风边上足有一尺多高。那个前台接待员温秀茗没有告诉何富贵人事部谁来管他这档事，当然何富贵也已知道这个坐七号台的人事部工作人员是个女的，她的脸比较黑，扎马尾，马脸，大眼睛，悬胆鼻，厚嘴唇，穿黑色呢制职业装，很厚的那种。在这样的天气里穿这样的衣服，实在需要修炼一下心态，在她的呢制职业装里是白色的仿绸衬衫或者根本就是涤纶衬衫，真正的丝绸衬衫已几乎不可见，何富贵是这样判断的。她正忙着往电脑里输入各种资料，虽然有电脑辅助，但看来人事管理没人还真的不行，她的桌上没什么个人用品，除了一个手机放在左手边的角落里，前面放着一个小熊抱树的笔筒，筒里面放着几支黑水笔和一把张小泉牌的剪刀，她的身后的柜子上也摆放着一沓高高的A4打印纸。何富贵不敢打扰她的工作，直到她做完一份工作，然后通过第六感发现有一个人站在屏风外面，连忙抬起头，看着何富贵。

何富贵连忙递上他的《报到证》说：“你好，我来办理转试用期的手续。”

她接过《报到证》看了一下，说：“你在试用期间实际上是与公司签订三个月的有限合同，领与其他员工相同的基本工资，绩效工资没有，如果你做得特别好其他的奖励一样不会少你的。由于员工比较多，所以不能一一签名，便以《员工手册》作为格式合同，同意遵守《员工手册》的便从我这里办一张工号牌和考勤卡――以后我们要使用指模考勤机――现在还是要办考勤卡，获得工号牌和考勤卡便视为签订合同，你的权利和义务与公司的权利和义务从此便会挂钩。对于《员工手册》的内容你有什么异议？”她十指交叉，肘部放在桌面上，说完这些话。

“没有，它写得很好。”

“这么说你是同意遵守《员工手册》的相关内容了？”

“是的。”

“如果违犯同意接受处罚吗？”

“是的。”

“那我就要给你办一张工号牌和考勤卡，你还有什么疑问吗？我不想浪费材料。”

“我只是口头上说说，你就能相信吗？不怕我反悔说我没说过这样的话。”

“你刚才的话等同于宣誓，是的，有些人是一诺千金，有些人的话如同大便，就看你是什么样的人了，我认为你是一诺千金的人，你自己觉得呢？”

“当然，那是。”何富贵不得不往这个温柔的套里钻，他总不可能说他说的话像大便。

这个使套专家便不再说话，从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一个装牌牌的套套，那套套带着一条长长的带子。套套是空的，两面都是塑料薄膜。她又从靠近屏风的一个盒子里取出一张白色的小纸片，上面有固定的格式；她在电脑上操作几个软件，输入几个文字，然后把小纸片放到桌子的下面的打印机上，也没听什么声响，打印机便把所需要的内容打印出来，她把这张纸从打印机那里取出来，放在桌子上，然后又从前面的另一个盒子中取出一个类似银行卡的带条形码的卡片，条形码上面还有一组数字，她把这组数字输入到电脑里面，并用一张粘纸粘在卡片的背面，在粘纸上面写上何富贵的名字，然后连同打印好的格式纸一起装入套套，递给何富贵。何富贵接过来一看，哇，不得了，他的牌牌跟她的牌牌的格式是一样的，这样说来，他也算是管理人员之一哦，不像其他营业员是用铁夹子夹在领子上的。“回去贴上一张彩色近照。”她补充说，然后又从一堆纸里抽出一张纸，在上面填写什么，何富贵歪头一看，原来她写的是《物料领用单》，她先写上何富贵的名字，然后转过头来问：“你要几号的工作服？”

“这个，我不知道。”这个问题问得很突然，何富贵不由支吾。

“那你的身高是多少，体重是多少？”

“身高一米七，体重六十五公斤。”

“嗯，两件加长的的工作服，等一会儿你到后面的物料领用处领两件夏天用的工作服。”

“不要再交钱吗？”

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说：“你喜欢交钱吗？我们国能购物广场的工作服属于福利劳保用品，不用交什么钱，但是如果你丢失了，要再补一件，那就要交钱，一件成本是50元，不贵，算是比较便宜的。”

何富贵吐了一下舌头，50元还不贵吗？50元是他好几天的伙食费呢。她把《物料领用单》递给他，然后又忙下面的事。何富贵呆在那里。“你还有什么事？”她不由又抬起头问。

“这样就算好了吗？”

“是的，今天上班后你就可以用你的新考勤卡去刷。”

“我想问一下，如果是吃早餐的话，是不是也可以用这张考勤卡。”

“是的，你的实习卡已经取消了，上班后记得要交还给你们的主任。”

“好的，那谢谢了。”

“不用客气，祝你在国能购物广场工作愉快。”

“再见。”

“等会儿，你领完工作服后找一下李舒任，你认识他吗？”

“认识，为什么要我去找他？”

“这是新制度，转入试用期的员工都要同CEO面谈一次，如此而已。”

“好的，我知道了。”

“他在一号房里。”

“谢谢。”何富贵转身走了，边走边看《物料领用单》上的她的签名，刚才她的牌牌悬在桌子下，虽然名字签得潦草，但仍可以看出她叫陈艺红，无关紧要，她的年龄看上去有三十多岁，肯定结婚了。

何富贵往回走，向左拐，也就是向大通道走，走到后半部分他才发现并不是所有的空间都装上工作屏风，在右手边第二根柱子后的平地是用来作为会议室的，会议室只用一堵矮墙和矮墙上的开放玻璃墙与其他屏风隔开，这样的会议室肯定没有什么保密性可言。会议室里有一个椭圆形褐色的桌子和几十把黄色木椅子，不用说要用一片整木做成那么大的桌面是不可能的，只能是用高压板做成的。在这个开放式的会议室的对面也是一个开放的空间，里面是一个宽一米，长约两米的平台，有三个年轻人在里面用裁纸刀对着一片面积很大的纸进行裁切，走过这两个开放式的房间，就是封闭式但有玻璃墙的房间，在右边第一个房间外面放有两排塑料排椅，上面坐着两个人，却是何富贵认识的。何富贵看到他们，不由暗自惭愧，因为他又晚了，他们就是张志伟和聂小纯，他们见到他，都高兴地打招呼。何富贵突然发现他对聂小纯不再有某种感情因素在里面，所以也很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不用说他也知道他们在等着跟那个戴眼镜的胖子面谈，所以他对他们说：“我先去领一下服装，呆会儿见。”

张志伟便指指后面说：“在那最后一间就是了。”他指的是左边的最后一间，何富贵点点头，继续前进。

这个物料领用间设在大厦的前面并且远离电梯是否具有合理性，因为所有的物料品都要经过长长的通道运到这个房间里来，那得耗费多少人工？物料领用间分成两间，外面小间和里面的库区，小间里放着两张办公桌，办公桌上照例少不了电脑显示器，而且是液晶的，一位年龄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女孩或女士坐在电脑前正在操作电脑，她也扎马尾巴，留着齐眉的刘海，脸圆圆的，白白的，双眼皮，很有福相，但脸颊上有大面积的雀斑。她的体格应该不属于肥胖的那种，行动还算灵活，手背关节处都有小窝。何富贵来到她的面前，照例要说：“你好，打扰了，我是新来的，来领取工作服。”

现代人的逻辑是已结婚的叫女士，没结婚的叫女孩，这位物料管理员到底是女士还是女孩何富贵怎么知道？他只能静静地等着她把她的事情忙完，看来她已经很熟练地操作电脑了，双手非常麻利，正在录入各项资料，过了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看了何富贵一眼，接过他的《物料领用单》说：“你要拿什么？”

“工作服。”

“几号的？”

“不知道。”

“在这领用人后面签上你的名字。自己穿几号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因为服装的规格不一样。”

“没事，陈艺红已经替你选好了，你要的是加一号工作服，对吧？”

“可能吧，我这个人还是挺高的。”

“所以你做防损员？”

“这里别的岗位还招人吗？”

“有，不过要有文凭才行，你有文凭吗？”

“只有高中文凭。”

“那你还是做你的防损员吧。”这位管理员在《物料领用单》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原来她叫贾秀真，这名字好记，何富贵不知道以后是否还会跟她打交道，但还是记住了她的名字。

贾秀真从里面的库房里取出带XL的工作服，用塑料袋装好的呢，崭新的样子，何富贵一把接过来，说：“谢谢。”

“回去比一下，要是不合身的话还可以再换，但是穿过的不能换。”

“好的，知道了。”何富贵拿着衣服走出物料领用间，来到排椅，却只见张志伟，他便问他：“聂小纯呢？”

“刚进去。”张志伟说。

“你认为他们会谈些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

何富贵耸耸肩，坐着等吧。约过了5分钟，聂小纯才出来，他们两个赶紧站起来问她：“怎么样？你们都谈了些什么呢？”

聂小纯神秘地笑笑，说：“也没什么了，该你了，等一下你自己进去就知道了。”她的那个“你”是指向张志伟，所以张志伟连忙打开门，走了进去。聂小纯对何富贵说：“我先走了，等一会儿还要准备上班呢。”

“白白。”何富贵向她招招手告别。她今天穿着白色连衣裙，连衣裙的袖子与肩带分开，露出肩头，她的皮肤并不是纯白色的，而是土黄色偏浅的那种，当然了，所有的黄种人的皮肤即使再白也是土白色，还真是用黄土粘起来的呢。裙边在她的腿边摇曳，她的大腿其实很粗壮结实。何富贵坐下来，目送她离去。

五分钟后，张志伟也出来了，何富贵连忙站起来问他：“怎么样，都说了些什么？”

张志伟笑笑：“你进去就知道了。”

何富贵点点头说：“再见。”

张志伟说：“我先走了。”

何富贵点点头，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间大约六十平方米，那个戴眼镜的胖子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在，办公桌目测长约有一米八，面向何富贵这边的呈圆弧形，两边宽约一米，最宽的中间约一米二，上面当然少不了液晶显示屏、笔筒、文件夹等东西，在他的背后是一排三门的书橱，书橱后面就是大厦的西墙了，书橱并不能把西墙都遮住，所以在墙上还挂着一幅山水画，彩色的。即使这幅画也不能把墙壁填满。办公桌的右边是一盆观绿植物，叶子有点像竹叶。在办公桌前面有一把带扶手的转椅。李舒任见何富贵进来，便伸手说：“请坐。”

何富贵便来到转椅前，坐了下来，然后把他的两件替换的工作服放在腿上面，双后自然靠在扶手上，上身挺直，却不敢大胆地靠在椅背上。

“你以前有没有碰到过公司高层与基层员工面谈的事？”李舒任的眼光从镜片后射过来，他今天穿白色短袖衬衫，露出黄白色的胳膊，胳膊上有很多毛毛，那衬衫的质地一看就知道是名贵的品牌。

“想都别想。”

“这是我的一个尝试，是跟沃尔玛学的，你不要告诉其他人。在沃尔玛，总裁跟员工是可以直接沟通的，员工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找总裁。”

何富贵看着他，心里却说：“这绝对不可能，公司的领导应该是高高在上的，怎么可以平易近人？再说了，总裁可是公务繁忙的人物，哪里有闲功夫来接待员工？”

何富贵虽然不动声色，李舒任能坐在公司CEO的位置上当然有过人之处，比如他一下子就从何富贵的不动声色中觉察到他的反对意见，所以说：“你认为这不可能吗？当然，我也知道，中国的国情跟美国国情不一样，我在美国呆过一段时间，回来后，难免会把美国的一些东西也搬到中国来。”

何富贵觉得李舒任简直就是在对他作述职报告，所以只好继续听着。“你觉得你在这七天里学到了什么？你应聘的职位是防损员。”

“防损员的工作就是监督、协助、建议、调查。”何富贵暗自庆幸他事先读过《员工手册》，其实在读《员工手册》之前，他根本就不知道防损员还有这方面的工作，他只知道防损员的存在意义是为了抓小偷，做了七天后还知道防损员是摆秀的，成天在超市里走来走去，用对讲机讲一些黄色的笑话。一些安全隐患早在超市设计之初便排除了。

“具体怎么说？”

“监督就是跟踪商场各个销售环节，避免出现销售错误；协助就是保证各个销售环节顺畅，不使出现阻滞；建议就是提出更好的节约成本的办法或者减少更多的工作环节；调查，那是因为某个销售环节出了差错，就需要防损员进行调查，查明原因。”

“你认为防损员是否具有独立性？”

“没有，我们受超市部主任管辖，她叫我们向东，我们便向东，她叫我们向西，我们便向西。”

“如果她私下跟你们做交易，许诺共同贪污一笔款子，她拿大你们拿小，你同意吗？”

“这个肯定会东窗事发的。”

“你对你这班的秦主任是怎么看的，觉得她这个人如何？”

“据说她是硕士学位，好像还是海归，为人稳重沉着，喜怒不形于色。”

“你觉得她对你怎么样？”

“嗯，挺关心的，比如实习期到了，她便会自己通知我们来更换试用期的牌子。”

“看来你对她了解得并不很深。”

“不过，至少有一种安全感。”

“哦？”

“因为我可以自由地讲话，甚至可以胡说八道。”

“哦，你是胡说八道的人吗？”

“我的意思是，大家在她面前可以畅所欲言，不必噤若寒蝉。”

“包括胡说八道吗？”

“这好像不好吧，算我没说。”何富贵不由笑道。

“你来应聘的时候了解过我们这个公司吗？”

“没有，事实上也很难了解，我在各大超市都投递过履历表，只有国能购物广场给我电话让我来应聘，我这是广撒网，多捕鱼。”

“你把各大超市当作你的鱼了？”

“没有啦，这只是一个形象的说法而已。”

“那你来应聘的时候还是没通过其他渠道了解吗？”

“对了，其实从员工对顾客的态度便能了解一个公司管理的好坏。”

“你觉得我们公司对商场的管理是好还是坏？”

“我第一次来国能购物广场逛的时候发现员工可以跟顾客聊天，这要是在沃尔玛、新华都、麦德龙、好又多，肯定是‘咔嚓’，回家吃自己。”

“你对这个现象是怎么看的？”

“从好的方面来说，能和员工聊天的都是老顾客，顾客找员工聊天是员工有吸引力有亲和力，在管理上比较宽松。从坏的方面说，员工因此不能做好自己的任内工作，比如补货、摆货、擦柜台等，而且这些找员工聊天的顾客可能就是员工的亲戚朋友，他们可以利用公司的这个特殊规定来为自己服务，比如叫自己的亲戚朋友来替自己买东西，这样下班后就不用再绕一圈从前门进去买东西，还要换上常服，可以节约很多时间，你知道，时间就是金钱。”

“那如果当时有两家超市同时向你打电话让你面试，你会选择接受哪一家，比如说沃尔玛是另一家。”李舒任不由笑道。

“沃尔玛很大，什么都做得很好，不需要很多员工，所以在沃尔玛逛，很难看到员工的影子，即使看到了，也没时间跟你讲话，都在忙。”

“你也觉得我们的超市的员工太多了？”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在地下超市里，那么大的环境才用了81个员工还叫多吗？”

“两班加起来162，我本来打算裁员，裁到一班五十个人就够了，有些部门根本就不需要那么多，人一多就会有人偷懒，有人偷懒，整体素质便会下降。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得考虑考虑。”

何富贵没跟着发表意见，因为这是CEO的事，跟他无关。

“如果沃尔玛和国能同时给你电话要求你面试，并且假设面试一下子就通过，你会选择哪一家？”

“正常情况下当然是选福利待遇好的，工资比较高的，工作环境比较好的。”

“那么什么是非正常情况？”

“就是只有一家超市给我打电话通知我面试。”何富贵笑道。他对他的回答有点得意。

“你觉得国能跟沃尔玛的待遇相差多少，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这个我没权力回答，因为我到厦门的第一件事是找到工作，至于什么好的待遇那也没时间计较，只有我能在厦门站得住脚后我才能重新选择。”

“这么说，要是你觉得沃尔玛的待遇如果比国能购物广场好的话，只要有可能，你就会去沃尔玛应聘？”

“这是人之常情。”

“那什么是意外情况？”

“有升职加薪机会。”

“这个每个公司都有，沃尔玛同样也有机会。”

“沃尔玛如果不以文凭论英雄，那就更有吸引力了。”这叫旁敲侧击。

“嗯，我明白了，不过你知道我们公司是什么样的公司吗？”

“是一家零售公司。”

“有多少资产？”

“不知道，不过看起来实力雄厚，因为它能建得起这样一座大厦。”

“建得起大厦不一定结构就完善，你有没有怕过拿不到工资？”

“我在地下超市没听同事们说过他们的工资被欠过的事，他们总是说工资被扣，不能拿全额的工资，不过上个月据说做到了超额完成，他们正式的防损员将拿到超额的工资。”

“他们的工资被扣是不是因为他们违犯了纪律？”

“不是，是因为没有完成销售任务，是绩效工资被扣的。”

“这很正常，这是公司的激励机制，不过看问题不能这么看，应该是看上个月完成了百分之几，这绩效工资是奖励，不是该得的，是奖励的当然是奖励多少算多少，你们怎么会产生被扣的想法？”

“这个是他们的说法，不是我的想法，我现在也才开始试用期，根本就不能领这个绩效工资。”

“那如果你能领这个绩效工资，你怎么看？”

“我是看能领到的那部分。”何富贵笑道。

“从不同角度看问题，就能产生不同的观点，因为总是认为自己的工资被扣了，所以工作起来肯定提不起精神。”

“话虽这么说，可是他们还是挺积极的，每天上班的时候就开始忙着自己工作岗位的事情，也不是所有人都把绩效工资看做是自己应得的。”

“有几个是这样认为的？”

“我才刚到几天，有谁会这样告诉我？是我猜的。”

“哦，没有证据不要乱说。”

“那国能公司是一个什么样的公司呢？怎么有实力自己建一座大厦呢？”何富贵确实觉得奇怪。

“我们公司是上市公司，集批发、零售、运输、外贸于一体的综合公司，商业贸易是公司的主业，这家国能购物广场只是公司的分支机构，不过公司总部就在楼上。公司股票名称叫国能股份，在上海证券交易所上市。你有没有买过股票？”

“听说过，听说股票害人不浅，能让人跳楼。”

“因为是上市公司，所以无法做到不以文凭论英雄，这是架子问题，你不能过多评论。”

“其实我的想法就是当好防损员就可以了，没想到我们公司是个大公司。”

“是的，公司的工作流程是很严密的，一般来说想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贪污一笔款子是很难的，但再难也有人敢做，碰到这种情况你的观点是什么？发现会不会告发？还是同流合污？”

“这个……”何富贵真的觉得不太好回答。

“所以我决定成立独立于销售部门的防损部，直接隶属于CEO，目前是我，你认为可行吗？”

“应该可以吧？”何富贵觉得很吃惊，他居然把这种事也讲给他听，而且居然还听他的意见。

“那你有没有兴趣做防损主管或防损经理？”

“这可能吗？”何富贵觉得不可思议。

“你不敢想吗？”

“其实我们现在就已经有防损主管，大家轮流做，坐监控室的防损员是每一天每一班的主管。”

“那是以前的事，轮流做等于没有责任，所以我需要有人专门来做这个工作，其实做防损经理很轻松的，不用每天到卖场里走来走去，你只需要坐在监控室里观察就可以了。”

“这么说，以后我们就不会再轮流坐监控室。”

“在我找到防损部经理之前你们仍然会继续原来的工作方式，在你的同事里，你觉得哪个更合适做防损经理？”

“做防损经理的工资有多高，有什么技术要求或需要多高的文凭？”

“防损经理的工资跟你们的主任一样高，因为他们是平级的。文化程度大专以上，学过《刑侦逻辑学》，警校法学毕业也不错，最重要的要懂法律。”

“没有合适的人选，不好意思。”每个人肯定都会在这个时候自荐，也应该自荐，何富贵选择放弃，他认为他不是那块料，他也不想推荐谁，一个月六千，这也是很大的心理落差，没有人能从普通员工一下子成为经理而镇定自若的，也许张志辉可以，但他仍然没有推荐。

“嗯，好了，你可以走了，对于我们的谈话你要保密，你能保密吗？”

“能。”

“你能否保密我很快就会知道的。你要想在这个公司做得久，嘴巴最好严一些。”

“那你能保密吗？”

“我也能。”

“那再见。”何富贵说完站起来。

李舒任也站起来，伸出右手。何富贵连忙把工作服从右手倒到左手，然后伸出右手与他相握，这个荣耀可是从未有过的，何富贵都相信老李可以成为他的死党或他可以成为老李的死党，事实上根据公司的规矩，他应该对他直呼其名，其实李舒任大不了他几岁。

握了一下之后，他们没再说什么，但心里已很清楚，何富贵走出后带上了门，李舒任则继续坐下来想事情。